咸陽宮,御書房。
扶蘇端坐在副案前,聚精會神地傾聽趙崇的稟報。
「雷侯與蒙尚書商談不到一刻鐘,無果而終。」
「他立時去了北坂宮,召集隨從押著滿滿一車股票去了交易所。」
「而今……」
「在場者人心大亂,險些一擁而上釀成慘禍。」
「幸好官兵侍衛拼死阻擋,才將雷侯等人救下。」
嬴政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不無惡意地想:如果將陳慶當場打死,那就好玩了。
「股價如何了?」
他收斂笑意,正色問道。
「股價……已經做不得准了。交易所提前閉市,將所有人驅逐門外。」
「他們遲遲不肯散去,在門口互相叫價交易。可是只見人賣,不見人買。」
趙崇一本正經地回答。
「你先退下吧。」
嬴政篤定地說:「蒙卿稍候必至,派人前去召陳慶入宮。」
趙崇作揖道:「諾。」
他轉過身去,長長的舒了口氣。
咸陽亂不亂,還得你陳慶說了算。
一回來就惹下了天大的麻煩呀!
要不是我派人暗中幫手,今日你說不定就要被暴怒的股民拖下馬車亂拳打死!
『若不是為了向陛下復命,我救你做什麼。』
趙崇晃了晃腦袋,帶上兩名隨從飛快地朝交易所趕去。
「扶蘇,你猜蒙卿入宮是為了什麼?」
嬴政直接點名,語氣嚴肅地問道。
「兒臣不知。」
扶蘇心中苦澀:「或許是與先生因股票之事見解不同,請父皇做主。」
嬴政哂笑一聲,直接道出了對方不想說的答案:「他要殺陳慶!」
扶蘇猛地抬起頭,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嬴政就接著問:「那你猜寡人會如蒙卿的意嗎?」
「父皇……知人善用,心懷天下。」
「應當不會擅殺棟樑之臣。」
扶蘇小心翼翼地回答。
「棟樑之臣?」
「他陳慶也配?」
「縱使是棟樑,它也是歪的斜的!」
嬴政忽然話鋒一轉:「然而……再歪再斜,它始終能頂梁立木,撐起一方穹宇。」
扶蘇立刻附和道:「父皇所言甚是。」
嬴政眼睛半眯,沉聲說道:「倘使蒙卿言之有據,且陳慶確實觸犯國法,按罪當誅。你說寡人該如何?」
扶蘇深吸了口氣:「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請父皇給先生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嬴政搖了搖頭,顯然這答案無法讓他滿意。
「你可知為何陳慶勢單力薄,而蒙毅糾集朝中百官人多勢眾,卻在對方面前倉促敗下陣來?」
扶蘇思索片刻:「因為先生好謀善斷,智計百出……」
「錯!」
嬴政打斷了他的話:「因為交易所的規則是陳慶制定的,蒙毅、鄭淮等人不敢妄加更改,遵循舊例行事。」
「可陳慶根本就沒把自己定的規則當回事!」
「所以當他加印股票之後,蒙毅立刻一敗塗地!」
「扶蘇,知道寡人要跟你說什麼嗎?」
父子對談的氣氛緊張又沉悶。
扶蘇不敢輕易作答,搖頭示意不知。
「閱遍經傳典籍,聖賢教誨無外乎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此乃君子之風,為臣之道。」
「卻不是你該理會的!」
「讓你讀書辯經,知悉這些東西,是為了用它們來管控天下蒼生,不是讓它們成為你的枷鎖!」
嬴政的眼神說不出的亢奮:「方才寡人問你,陳慶按罪當誅該如何。」
「戴罪立功只不過是藉口,寡人不想讓他死,這一條就足夠了。」
「你可有所悟?」
扶蘇用力頷首:「兒臣明白了。」
嬴政擺了擺手:「不,你領會得還不夠。」
「等會兒陳慶要跟蒙毅當面對質。」
「你仔細看著他,不要錯過一舉一動。」
「陳慶無禮、無義、無恥、不忠、不信,蒙卿乃寡人欽封的『忠信大臣』。」
「你看他們到底孰強孰弱,誰被辯得啞口無言,以頭搶地。」
扶蘇無奈地點了點頭。
父皇先要我學先生的奸惡,又要我學他的無恥。
天底下為人父母者,無不期盼子女誠實守信,正直善良。
到了我這裡卻完全反過來了。
扶蘇也知道這是為了他好,但總覺得心裡有點彆扭。
「陛下,蒙上卿和寧內史在宮外等候,請求召見。」
「宣他們進來。」
侍者通傳後,嬴政給扶蘇使了眼色,後者立刻起身,匆匆尾隨其後。
「蒙卿今日怎麼與寧內史一道來了。」
「可是京畿有什麼變故?」
嬴政一進偏殿,神態就變得輕鬆愉快。
「陛下!」
蒙毅往前走了三兩步,悲愴地俯首跪在地上。
「蒙愛卿快快起來。」
「為何行此大禮?」
嬴政趕忙扶住他,焦急地問道。
寧騰見狀,也不動聲色地在旁邊跪下。
「請容老臣稟奏後再起。」
蒙毅拒絕了攙扶,語氣沉重地說:「陛下,您可還記得股票交易所?」
「寡人當然記得。」
「它不是交給鄭淮管了嗎?」
「難道出了什麼紕漏?」
嬴政一臉嚴肅地問道。
蒙毅搖了搖頭:「並非鄭尚書之過。」
「而是陳慶暗中指使下屬盜用金絲紙,偽造股票發行,以此謀取不義之財!」
「現下市面上股票多如牛毛,幾乎淪為廢紙!」
「參與其中的官商百姓傾家蕩產,全都被陳慶一人掠去!」
「陛下,此乃國之大賊呀!」
嬴政瞪大了眼睛:「此賊好膽!」
蒙毅伏地懇求:「請陛下立刻派人索拿陳慶,防止其畏罪潛逃!」
嬴政二話不說,揮手道:「都沒聽到嗎?」
「速去將陳慶拿下,將他送入宮中,寡人要親自問罪!」
扶蘇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尤其是蒙毅抬起頭一副大仇得報、舒展心意的樣子,更讓他心裡五味雜陳。
這就是帝王之道嗎?
無親無故,無情無義。
一切都是為了執掌天下!
「儒生空口妄言,誹謗君上,寡人為何不能殺他們?」
「他們言必提寡人殘暴無道,難道寡人不殘暴,天下就能安穩太平了?」
「只怕頃刻間江山四分五裂,重回亂世!」
「眾臣在背後說寡人刻薄少恩,你當寡人不清楚?」
「天下大勢已定,無論換了誰來當統帥,六國也唯有覆滅一途!」
「寡人為何還要哄著他們、捧著他們,予取予求?」
「哪怕給他們封了侯,他們還想裂土封王!」
「寡人能答應嗎?」
扶蘇想起父子二人爭執不下時,吵得面紅耳赤。
以前不懂,覺得自己秉公勸諫,常懷一顆仁義之心。
而今想來……
扶蘇苦笑不止。
他實在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