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寥寂,燈火昏黃。
微風輕輕拂動樹枝,發出窸窣的細響。
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蒙毅的沉思。
「蒙尚書,我等來遲,還望海涵。」
寧騰和鄭淮聯袂而至,臉上儘是愁苦之色。
「今日股市至少跌了三四成,我等未返家就被人攔住,商討應對之策。」
「蒙公邀我二人前來,想來心中已然有了定計。」
他們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關係比以往更加親近。
百官以蒙毅為首,稱他一聲『蒙公』絕不為過。
寧騰拱了拱手:「蒙公說句話吧,咱們再砸下多少錢,能把陳慶徹底打服?」
「我估摸著他的氣數快盡了,此次應當是垂死掙扎。」
蒙毅雙目無神,淡淡地說了句:「你們先坐下再說。」
寧騰和鄭淮察覺出不對,互相對視了一眼分別落座。
「鄭尚書,交易所每日的帳目你盤查過嗎?」
蒙毅輕聲問了一句。
「這……自然是有查的。」
「不過股票私下交易也極為常見,只要價格雙方認可,根本無需經過交易所。」
「還有拿股票饋贈他人,或是抵押借貸,這些都無據可查。」
鄭淮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你統計過每日掛牌的賣票總數有多少嗎?」
「是否……有超出的部分?」
蒙毅緊盯著對方,膽戰心驚地問。
「您這是什麼意思?」
「股票都是有數的,上市時發行多少便是多少。」
「並非本官為陳慶說話,內務府的工造確實有一手。」
「那金絲紙恐怕外人仿製不出來。」
鄭淮信誓旦旦地說。
寧騰遲疑片刻:「蒙公,不瞞你說……」
他壓低了聲音:「咱們內部應該有人在偷偷賣股票。」
「並非所有同僚家資都那麼殷實,再者下面的官吏持股也不在少數。」
「他們或許連全部家當都投進去了,一有個風吹草動連覺都睡不著。」
「恐怕……暗地裡已經有人偷偷把股票賣了。」
「除非咱們當面對質,把股票全部拿出來擺在明面上,否則便難以釐清虛實。」
蒙毅無力地擺擺手。
「老夫擔心的不是這個。」
「他們賣才能賣多少?」
「我怕的是……股票有假。」
鄭淮和寧騰立時瞪大了眼睛。
「蒙公,您不是說笑吧?」
「誰能造出金線紙,此舉等同謀逆,要夷三族的!」
蒙毅緩緩抬起頭:「還能有誰,你們想想股票怎麼來的。」
「若是內務府印製的時候,多印上幾百上千張,甚至上萬張,誰能知曉?」
鄭淮渾身顫抖:「雷侯……不至於吧?」
「那他將皇家、朝廷置於何地?」
「他不要命了嗎?」
寧騰的腦門眨眼間就布滿了冷汗:「應當不至於,陳慶敢幹,下面的人也跟著他一起尋死嗎?」
蒙毅的聲音依舊平淡:「你們再想想,內務府如今各府司的主事人都是哪裡來的。」
「之前將作少府的官吏大多被陳慶以冗員的名義或者裁撤,或者下放。」
「當下所有重要的府司全部把持在秦墨手中。」
「他們可是陳慶一手提拔上來的!」
寧騰打了個哆嗦,面色慘白地說:「蒙公,您別嚇我。」
「真要如此,那可要出大亂子啦!」
「朝堂動盪,商市混亂,我等的大半身家可都押在股票上呢!」
「對了,陳慶該不會是跑了吧?」
鄭淮身體癱軟了一半,磕磕巴巴地說:「蒙,蒙公。要不要連夜進宮,請陛下派出黑冰台精幹人手,立刻索拿陳慶,哪怕搜山檢海,也要把他給找回來!」
蒙毅往下壓了壓手:「爾等勿慌,陳慶多半跑不了。」
「即使真跑也會露出蛛絲馬跡,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能把他帶回咸陽。」
「再者……股票有假之事千萬不能外傳。」
「老夫只叫了你們兩個,爾等自當知曉輕重。」
「消息一旦外泄,必定釀成大禍!」
寧騰定了定神,之後緩緩點頭。
別管此事是真是假,只要傳出去,股票頃刻間就會淪為廢紙。
他們投入的巨資全部化為烏有!
「無論如何,先要把陳慶找回來。」
「他一日不見蹤影,股市便一日難安。」
「老夫找他詳談一次,曉以大義,說不定能化干戈為玉帛。」
蒙毅語氣頹喪地說道。
眼下什麼公卿體面、意氣之爭都顧不上了。
只要陳慶肯配合妥善解決此事,萬事都好商量。
「蒙公,民部要不要先把交易所還給內務府?」
「在下之前就不想接手,實在是受情勢所逼推脫不得。」
「而今……我怕禍累全族呀!」
鄭淮憋屈地險些垂淚,聲音都帶著幾分哽咽。
這是哪門子的無妄之災!
他才接手交易所沒多久,裡面的名堂都沒搞清楚,就背了這麼大的鍋!
萬一真被蒙毅猜中了,勢必舉世譁然。
光是殺了陳慶一個,只怕難泄百官心頭之憤。
他作為交易所名義上的主事人,難辭其咎!
「交易所還給誰?」
「陳慶不露面,誰與你交接?」
蒙毅再次重申:「先找到陳慶,找到他一切都好說。」
廳堂里陷入了短暫的安靜,鴉雀無聲。
之前所有人都沒往這方面想,但此時越想越覺得害怕。
陳慶像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
他可有過在麒麟殿中口出狂言,自請夷三族的劣跡!
「明日散朝之後,咱們三人一同去陳慶府上。」
「他要是還不肯露面,老夫就備好鋪蓋,堵在他的家門口。」
蒙毅握緊拳頭說道。
「算我一個。」
「我也去。」
寧騰和鄭淮異口同聲地附和。
「蒙公,那股市咱們還救嗎?」
「我怕再過三五天無人接手,股價就跌得沒法看了。」
寧騰小心翼翼地問道。
「先不管它。」
蒙毅無力地擺了擺手。
他在府中設宴的時候,百官舉杯盟誓,發下豪言壯語絕不賣股。
但誓言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如果他這邊遲遲沒有動靜,眾人心生疑慮,私下賣股的人會越來越多。
最後便如大廈傾塌,再也無法挽回。
「老夫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世上還有不怕死的人!」
「這回栽了個大跟頭呀!」
蒙毅發出一聲長長地嘆息,容顏好似又蒼老了幾歲。
「陳慶這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主動尋死,換我等傾家蕩產。」
「本官可從沒招惹過他呀!」
寧騰的五官扭曲的像是苦瓜一樣。
鄭淮不禁側目。
你們還叫苦?
我平日裡見了陳慶都是躲著走的,最後交易所卻硬塞到我手裡,搞不好要家破人亡!
誰能比我更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