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陳慶心不在焉地嗦著碗裡的麵條,尋找合適的開口時機。
王芷茵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相里菱更是從小跟著父親和師兄弟們在皇陵營地奔波勞碌。
所謂的『食不言寢不語』在陳家的飯廳中根本不存在。
她們一邊吃飯一邊嘻嘻哈哈地說笑,偶爾也能一本正經地談些正事。
「夫人。」
陳慶碗裡的麵條吃完了,連湯都喝得一乾二淨。
他放下飯碗,等妻妾的視線都聚集過來才開口道:「你在北地開採的土硝運回咸陽,還進行了初步的提煉是吧?」
嬴詩曼收斂笑意:「鹿少府跟你說的?」
「算了,說就說吧。」
「不過你可別外傳。」
陳慶暗自佩服對方御下的手段。
鹿仙翁不光貪財戀色,還是個官迷。
雖然如今不在內務府任職了,但當朝公主稱呼他一聲『少府』,這老貨心裡肯定美得不行。
「這樣的事你怎麼不先跟我商議?」
「土硝……」
陳慶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嬴詩曼不耐煩地打斷:「跟你商議有什麼用?」
「倘若走漏了風聲,我如何……」
「你等著,我拿來給你看。」
嬴詩曼起身朝著臥房走去。
陳慶不明所以地望了會兒她的背影,轉頭對王芷茵說:「你平日裡最是沒心沒肺,詩曼肯定跟你說過提煉土硝之事對吧?」
「這回你怎麼一點口風都不漏?」
王芷茵頭鐵得很:「我為什麼要漏給你口風?」
「詩曼姐姐千叮萬囑不能說出去,本公子豈是那言而無信之人?」
陳慶嘆了口氣,又看向最老實的相里菱。
「陳郎,干係重大,非是我們要瞞著你。」
「等姐姐拿來地契,你一看便知。」
對方沒等到他問話就帶著歉意回答。
「地契?」
「什麼地契?」
陳慶好奇地問道。
嬴詩曼雙手捧著一個木匣款款而來:「都在裡面了,你自己看吧。」
陳慶懷著莫大的疑問打開了匣子。
裡面是整整齊齊一沓官府蓋印交割的土地契據,他目光匆匆掃過,就被上面的數字嚇了一跳。
「三萬畝?」
「雲中郡的地?」
再往下一翻,「上黨郡,總計五萬三千畝地。」
陳慶猛地抬起頭:「夫人,你總共買了多少地?」
「買那麼多幹什麼?」
「莫非是……」
贏詩曼嫣然一笑:「你猜得沒錯,全都是各郡縣無法耕種的鹽鹼地。」
「我派遣人手四處訪查,總共買了五十餘萬畝!」
「眼下行路不便,等開春後我繼續訪查,起碼要買個一百萬畝才夠數!」
「對了,裡面還有代郡的一萬兩千多畝。」
「要不要給你修個別院光耀故里呀?」
陳慶腦瓜子嗡嗡的。
不聲不響之間,他家裡就多了五十萬畝地?
嬴詩曼還不肯罷休,要買足一百萬畝?
「夫人,採集土硝無非費時費力,其實並不罕見。」
「你買那麼多地全都是用來收集土硝的?」
「能賣得出去嗎?」
陳慶納罕地問道。
「哼。」
「虧我父皇還讓你掌管皇家內務呢,你這頭腦根本不適合做生意。」
嬴詩曼坐下後神采飛揚地說道:「你可知我先前買的一千餘畝鹽鹼地,提煉一斤土硝要多少錢?」
陳慶用力搖了搖頭。
「采土、篩選、蒸煮提煉,每人每天忙活六個時辰,晝夜勞作,出十斤土硝最多了。」
「哪怕不算柴火的成本,每斤都要四個錢了。」
「再加上長途跋涉運回來,差不多就是六個錢。」
嬴詩曼說起生意經來頭頭是道。
「當時我便想,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比域外產的胡硝才便宜兩個錢,這也太虧了。」
陳慶欲言又止。
華夏的硝石礦大多集中在西北地區,人家的天然原礦純度高,而且俯首即拾,成本當然低。
問題是域外的遊牧民族實在太多了,一旦知道你是用硝石做成火藥炸他們,傻子才賣給你。
除非大秦能夠穩定統治月氏、西域,否則陳慶不會選擇讓胡商來供應如此重要的戰略物資。
「所以你買了那麼多地,就是為了降低成本?」
陳慶笑著問道。
嬴詩曼興奮地說:「關中水土肥美,沃野千里,難以見得成片的鹽鹼地。」
「夫君你不知道,我買的那些地方,每逢秋高氣爽之時,地上都會凝結一層細細的白霜。」
「全都是土硝!」
「根本不需要掘土那麼麻煩,只要做個大掃帚,把地面的土硝清掃後收集起來就行了!」
陳慶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容易,那當地的百姓為何不去收集?」
「有啊!」
嬴詩曼立刻回答:「百姓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去掃取土硝。」
「但大家都知道,它也就賣不上什麼價了。」
「也有商賈前去收購販運至別處,不過土硝怕水,而且以往並沒有咱家這麼大的皮革工坊,一番辛苦下來賺得並不算太多。」
「久而久之,它就成了一樣冷門生意。」
「咳咳,我可跟他們大不相同。」
她驕傲地揚起下巴:「之前土硝並未嚴加區分。」
「火硝、芒硝以及雜質全都混在一起,反正是用來鞣製皮子的,能用就行。」
「鹿少府技藝超群,可以將其中的火硝淬鍊出來,純度非常高。」
「我專門找皇兄打聽過,巴蜀產出的硝石也不便宜,光是這一樣咱們至少能賺回一半的本錢。」
「芒硝其實還可以繼續提煉,鹿少府說過裡面有鹽,還有別的什麼東西。」
「反正這部分抵過成本綽綽有餘。」
「剩下的滷水可以用來肥田,照樣是好東西。」
嬴詩曼眼中異彩連連:「夫君,你想過沒有,鹽鹼地里的土硝不是無窮無盡的。或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它就變成了普通的土地。」
陳慶緩緩點頭:「然後呢?」
王芷茵用力一拍桌子:「陳慶,等你兒孫那一代,咱們家就有上百萬畝耕地了!」
嬴詩曼歡呼雀躍:「咱家有錢啦!」
相里菱笑著說:「是有錢有田了才對。」
一股說不出的情緒霎時間湧上心頭,讓陳慶神情恍惚,酸甜苦辣百味雜陳。
誰說男人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心如鐵石的?
我的防就很容易破。
特麼的,居然鼻子發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