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乍起,大地蒼涼。°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窗板嗚嗚作響,讓人情不自禁縮起脖子。
陳慶撥了撥炭火,把爐子燒得更暖一些。
等到壺中的水汽升騰而起,擺在爐邊的榛子、栗子也相繼爆開,散發出香甜誘人的氣息。
「還等什麼,自己動手啊。」
陳慶主動帶頭,兩指捏了顆裂口的栗子,在雙手間左拋右拋,待稍微冷卻後,立刻迫不及待地剝去外殼。
李左車擺好陶碗,給每人添了一杯茶水。
初冬時節,圍爐品茶。
在場的又都是志趣相投的故交好友,氣氛格外融洽。
「田師兄,新建高爐擇址選得怎樣了?」
陳慶吃得嘴角沾滿黑灰,半點都沒有侯爺的架子。
「以下官之見,還是應當選在依山傍河之處。」
田舟慢悠悠地說道:「鐵礦並不難尋,近來大大小小的礦藏足足找到了十幾處。」
「雖然質地優劣不一,堪用的至少有五六處,足夠咱們用上十年甚至更久了。」
「難處在於怎麼把礦石從山裡運出來,然後藉助原有的道路把煤炭運至高爐,再之後把產出的鐵料輸送出去。」
陳慶插話道:「所以要選擇水陸交通方便的地方是嗎?」
「你是這方面的行家,全由你來定奪。」
「選好了呈報給我就是。」
落後也有落後的好處。
相比於後世動輒年產千萬噸的鋼鐵廠,內務府明年再修三十座高爐,加起來年產一萬噸頂天了。
許多儲藏量低下的小礦、雜礦,此時卻可以人力慢慢開發,而且能用很久。
再者後世鋼鐵價格最低廉時,一斤鐵甚至買不到一根冰棍。
但是在這個時代,一把不足十斤的普通鐵劍要賣到一貫錢!
相當於四千斤糙米!
即使是工坊里的壯工也要兩個多月不吃不喝才能攢下。
陳慶對於鐵料的成本相當不敏感。
內務府又不用交鐵稅,只要高爐運轉起來,每天嘩嘩流淌的全都是錢。
認真核算起來,光是礦渣為輔料燒出來的水泥,都足以覆蓋掉冶鐵的成本。
這年頭,農業和工業的差距基本相當於一億條牛仔褲換一架飛機。
而陳慶,就是那個造飛機的人。
「我今天看到山上好像有很多人在伐木。」
「是給公私合營的水泥工坊儲備木料嗎?」
他一邊剝栗子一邊問。
田舟笑著答道:「水泥工坊里用不了那麼多,大多是給咱們自己用的。」
「侯爺是想問給蒙家做的器械進展如何了吧?」
「之前我等已經做過一遍,現在不過是完善改進而已。」
「不瞞您說,樣式、製法全在我心裡,早已籌謀多時了。」
「絕對出不了差錯,保證明年開春時一樣都不落。」
陳慶緩緩點頭:「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還有,伐木不能為了圖便利,逮著附近的山林禍害。」
「應當砍大留小,去密留稀,給山野恢復的時間……」
「內庫里木料儲備不少,明年有什麼大工程,需要消耗這麼多木料?」
他還是覺得不太對勁。
田舟訥訥不言,把目光投向府丞李左車。
「侯爺,是這樣的。」
李左車只能硬著頭皮接過話頭。
「而今天寒地凍,許多營建被迫停滯。」
「但是工地上招募來的民夫卻不肯走,苦苦哀求再給他們找點活干。」
「他們來一趟不容易,光是往返路途上花費的盤纏就不少。」
「若是現在返鄉,幾乎剩不下什麼。」
「家中的婆娘娃兒還等著他們拿錢回去採買柴米油鹽過冬呢。」
陳慶嘴角勾起:「所以你就讓他們去伐木?」
李左車訕訕地笑著:「伐木也用不了這麼多人。採石、燒磚、搬貨、趕車……」
「反正下官儘量想辦法把他們安置了。」
「侯爺,他們是誠心為內務府效命,你趕他們都不走。」
「還有人跪在我面前說,願意生生世世都給內務府效命呢。」
陳慶露出複雜的笑容。
招募來的民夫相當於後世的外出務工人員。
而內務府最低的待遇,起碼也相當於壟斷型國企的正式工,還是在帝都這種地方。
這誰不搶破了腦袋想進來?
哪怕當個臨時工,都要比在老家種地強上無數倍。
他們當然不肯走。
陳慶擺了擺手:「最多到除夕之前,打發他們返鄉吧。」
「實在想來,等明年農閒的時候。」
「耕戰是大秦立國之本,你好心不要緊,把這麼多人留下荒廢了家鄉的土地,陛下那裡我沒法交差。」
李左車用力點點頭:「下官也是這般想的。」
「再有一個多月也差不多了,屆時讓他們結伴回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陳慶好奇地問道:「李兄你出身名門,倒是能體會黔首百姓的疾苦。」
田舟等人心虛地低下頭。
辦法是秦墨工匠幫忙想的,也是他主動找李左車說情,才有了今日之事。
「下官擅作主張,請侯爺責罰。」
李左車相當仗義,把過錯全攬到自己身上。
陳慶看田舟的表情,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罰什麼罰。」
「凡是為內務府效力的民夫,臨行前每人發……兩個金幣。」
「金燦燦的錢幣,拿回去哄家裡的婆娘開心。」
李左車愕然:「侯爺,這開銷可不小。」
陳慶痛快地說:「這錢我自己出,以太子殿下的名義發下去。」
「就說殿下憐惜他們辛苦,感謝他們給江山社稷做出的貢獻。」
「這是發給他們回鄉的盤纏。」
田舟下意識問道:「何不……」
陳慶沒好氣地看著他:「我發那叫邀買人心,你是想害我嗎?」
「哦……」
田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左車猶豫再三,勸諫道:「內務府足額發放了工錢,平日裡伙食也未曾苛刻,已經仁至義盡了。」
「侯爺您這回至少要拿出二三十萬金幣……」
陳慶沒理會對方,走到窗戶前,用木桿把窗板撐開。
呼嘯的寒風洶湧著灌了進來,捲起煤灰飛飛揚揚席捲了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眾人又是揉眼又是咳嗽,縮起身體抵禦寒風的侵襲。
「冷嗎?」
陳慶回身問道。
李左車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你坐在爐邊都覺得冷,山中伐木的民夫豈不是更冷?」
陳慶感慨地說:「但凡有選擇,誰願意受這份罪?」
「無非是為了多賺點錢,養活家中的妻兒。」
「兩個金幣於我來說,不如九牛一毛。」
「但是讓他們拿回家,卻能換來無數的歡聲笑語。」
他把木桿撤掉,窗板重新落下。
「農閒時間原本就不長,再去掉路上的花費,沿途官吏的盤剝,最後能剩多少?」
「總不能讓他們『咸陽賺錢咸陽花,一文別想帶回家』吧?」
陳慶重新坐回爐邊:「就當是我行善積德了。」
「記住千萬不要走漏了口風,免得陛下疑心。」
李左車暢快地作揖:「侯爺高義!」
田舟等人不約而同地附和:「侯爺高義!」
陳慶懶散地擺了擺手:「高義什麼呀,最奸最惡的就是我。」
「百巧樓巴掌大一面鏡子,就要賣到萬金之巨。」
「民夫得幹上幾輩子,才能賺到這麼大一筆錢?」
「不花出去一些,我心裡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