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的深秋,相里奚精赤著強壯的上半身,健步如飛朝著系泊在岸邊的龍舟走去。()
十個虎背熊腰的徒弟昂首闊步,排成整齊的一列跟隨其後。
一行人雄赳赳氣昂昂,頗有道上大哥帶小弟去砍人的架勢。
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紅著臉捂起眼睛,卻忍不住從指縫裡偷看,咯咯的嬌笑聲不時從風中傳來。
「好!」
「彩!」
「墨家壯士如此悍勇,想來是贏定了。」
「想不到秦地墨家居然有如此強健之士,頗有昔日墨家俠客風采。」
不管船怎麼樣,起碼相里奚的派頭著實讓人讚嘆。
相里奚瞄了一眼飛剪式帆船上神情惶惶的水工,不屑的哼了一聲。
「上船!」
十一人先後跳上了龍舟。
前後兩人負責操縱副帆調整方向。
中間那道主帆暫時沒人去管。
畢竟是逆風而行,有了它也是增添累贅。
相里奚坐在略顯狹小的船艙中,深吸一口氣,握住了兩邊固定在船舷上沿的雙槳。
哪怕拼了性命,此番也不能給墨家丟臉。
「活動下身子,待會兒無論出了什麼狀況,手不能停,槳不能停。」
他嚴厲地叮囑了一聲。
「師父,彩船怎麼動了呀?」
「是啊,好像有點不對勁。」
「彩船這是要去哪兒呀?」
「剛才我看到收錨了。」
徒弟們指著緩緩移動的彩船,一顆心不禁提了起來。
「陛下有令——」
「順河而下,有投機取巧之嫌,命彩船移到渭河上游。」
「爾等逆流而上,誰先摘得彩球為勝。」
侍者站在河邊,扯著嗓子宣讀御詔。
「什麼?!」
相里奚腦海中轟隆一聲,有如驚雷炸響。
他的身體歪了下,差點栽到河裡。
為什麼?
陛下怎麼又臨時改主意了!
李相呢?
他不是打包票會竭盡所能幫助墨家的嗎?
逆流而上,那可就是順風了呀!
相里奚四處尋找李斯的身影。
可是岸邊人海茫茫,哪裡還能找得到。
「師父,怎麼辦呀?」
「陛下豈能如此朝令夕改。」
「陳慶的船足有五帆,此舉對他大大有利。」
「我等日夜為陛下修築皇陵,沒有功勞難道還沒有苦勞嗎?」
要是這時候都看不出始皇帝在偏幫陳慶,那他們也不會成為天下頂尖的工匠。
「住口!」
「你們這些話要是被外人聽去,是想要墨家再無容身之地嗎?」
相里奚嚴厲地呵斥道。
「順風如何,逆風如何?」
「墨家與外人較技,靠的是實打實的手藝,不是老天爺幫忙。」
「把主帆升起來!」
「我們少了兩面帆,但是還有那麼多人在!又不一定會輸。」
弟子們紛紛垂頭:「諾,謹遵師父教誨。」
他們用力的握住雙槳,紛紛生起同仇敵愾的決心。
飛剪帆船上的船工們見到彩船經過,朝著上游駛去,頓時歡呼雀躍。
原本還在擔心出師不利,受到太子責罰。
這下可好了!
他們忙不迭拉起纜繩,把船帆高高掛起。
五張大小不一的軟帆在狂風的吹拂下,鼓成了彎月的形狀。
系泊的草繩被崩得筆直,好像隨著會掙斷一樣。
他們摩拳擦掌,心情激動的等著待會兒大展身手。
「東家,到底是什麼回事?」
「彩船要是去到上游,那可變成順風啦!」
「陛下可真是幫了咱們的大忙。」
李乙等人目瞪口呆的望著緩緩上行的彩船,突然回過神來。
「東家,您早就知道會如此?」
「有陛下相助,咱們豈不是三場都穩贏?」
「哈哈哈,怪不得東家氣定神閒,不慌不忙呢。」
眾人的心情隨著一松,有說有笑的打趣起來。
陳慶板著臉訓斥道:「不可妄言。」
「分明是陛下明察秋毫,選擇了最公平的比試方式,何來相助一說?」
李乙小雞啄米般點頭:「對對對,陛下最公平了,不曾偏心。」
「東家與墨門較技,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公平公正,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東家,早知道您何必催得這麼急。」
緊張的心情一去,工匠們不由發起了牢騷。
最近為了趕工,他們每天只能睡兩個時辰,幾天下來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早知道這樣,隨便糊弄一下不就完了?
陛下說你贏,誰還敢說個不字?
「囉嗦什麼,彩船停下了。」
「咱們過去。」
提前布置好的場地已經只能臨時廢棄,大隊人馬絡繹不絕的朝著上遊行去。
飛剪式帆船和龍舟在一條小船的指引下,停駐在波光粼粼的大河中央。
咻——
一支響箭穿雲而上。
「劃!」
「啟航!」
兩艘船幾乎同一時間沖了出去。
相里奚的胳膊足有平常人的大腿粗,隨著他的身體一前一後快速擺動著,粗壯的雙臂拉動船槳,帶動龍舟飛快的破水前行。
「師父,咱們領先了。」
「別說話,用力划船!」
「加把勁!」
「嘿吼!嘿吼!嘿吼!」
在雄渾的號子聲中,墨家門徒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兩側的船槳整齊劃一的上下翻飛,濺起白花花的水浪。
陳慶不慌不忙的站在岸邊,望著兩船的距離越縮越小,嘴角情不自禁勾起微笑。
後世的飛剪式帆船最快航速能達到30海里/小時,哪怕打一半的折扣,還有15海里/小時的速度。
而龍舟的世界吉尼斯紀錄,不過才13公里/小時。
1海里=1.852公里。
差距一倍還多!
嘖嘖。
不好意思,我又贏了。
陳慶目不轉睛的看著飛剪式帆船不斷加速,成功超越了龍舟之後,如離弦之箭一般朝著彩船快速逼近。
「師父,被他們超過去了。」
「怎麼辦,師父?」
「師父……」
相里奚眼睜睜看著遮天蔽日的帆影遮蓋在龍舟之上,很快又移到了龍舟的船頭,最後一騎絕塵,消失在他們眼前。
他的弟子都是粗豪的北地大漢,此刻卻有人急得快要哭了出來。
「繼續劃!」
「墨家就算輸,也要輸得體面一些。」
「我們劃的快一點,墨家就能多挽留一點顏面。」
「給我劃!」
咔!
一聲脆響。
相里奚怔怔的看著手裡輕飄飄的船槳。
固定在船舷上的木架被他的巨力生生扭斷。
他的大腦已經完全不能思考,扔掉一支船槳後,用僅剩的另一支左右來回的繼續劃。
「師父……」
「大家都快劃啊!」
「用力劃!」
都說哀兵必勝。
然而龍舟上這股哀兵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將雙方的距離拉近哪怕一點點。
最終,飛剪式帆船貼進彩船的時候,一個人影靈活的躍起。
不多時,桅杆上的彩球緩緩降了下來。
「唉……」
李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心中滿是無奈。
始皇帝要讓陳慶贏,誰還有什麼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