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舟是典型的技術型官僚。
內務府絕大多數工坊都是他親身參與營建、調試、維護的。
別人估算不出興建一座新的大型冶鐵工坊的花費,他心裡卻有數。
道路全面硬化,以鐵軸、鐵齒取代木軸、銅齒,礦山鋪設鐵軌。
冶煉高爐外接小型轉爐,大型鼓風設備,全面普及水力、風力……
其中的任何一樣都需要海量的物料錢財。
田舟很清楚地知道,以內務府的財力,暫時不允許他如此奢侈浪費。
起碼得等到當前的產出獲利後,延緩幾年才能實現這個願望。
然而陳慶卻告訴他,敞開了造沒問題。
「大人,不知這位蒙大善人是誰?」
田舟腦海中完全沒印象。
大秦何時出了一位蒙姓巨富,又肯拿出難以計數的錢糧來幫內務府興建產業。
陳慶先往門外瞄了一眼,喊道:「信兒,叔叔與田少府有要事商談,不要讓外人靠近。」
「諾。」
韓信躬身領命,用眼神示意其他等候者離得遠一些。
等外面沒了動靜,陳慶才慎重地把門關好。
田舟愈發覺得事關重大,情不自禁緊張起來。
陳慶笑著說:「田師兄,此事瞞得過外人,卻不能瞞你。」
他壓低聲音把誆騙蒙毅的計劃說了一遍,然後叮囑道:「你這幾天勞累下,加班加點把規劃圖先搞出來。」
「要是師兄弟們有空,最好再做個模型,想讓他乖乖掏錢可沒那麼容易。」
「等蒙毅老兒過來的時候,你親自給他講解。」
「記住用詞一定要專業,怎麼深奧晦澀怎麼來。」
「他聽不聽得懂那不關你的事,反正要讓他明白,這裡面的學問很深,除了秦墨之外沒人玩得轉。」
「既然內務府用鐵渣燒水泥,你也給他這麼來一套。」
「規模嘛……就按內務府這邊再翻個倍。」
田舟忍不住插口:「大人,蒙家絕無此等能耐,這工坊建不起來的。」
「除非朝廷傾力施為,十年八年或有可能。」
陳慶皺起眉頭:「他要是建起來了,那我還怎麼玩?」
「就是讓他建不起來!」
田舟一開始沒轉過彎來,回憶對方之前說的話,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陳慶壞笑著說:「看我幹什麼?」
「工坊運轉起來,那就是下金蛋的母雞。」
「建不起來,那就是一片礙事的磚石瓦礫。」
「到時候蒙毅火急火燎地找上門,不就該我當善人了嗎?」
田舟忍不住問:「蒙家世交無數,到時候招呼一聲……」
陳慶滿是不屑地擺擺手:「他招呼一聲,人家就把身家性命交給他?」
「那不是世交,是他親爹!」
「世間一向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少。」
「到時候我放出風去,工坊所缺的錢糧數字甚巨,再投入幾百萬貫也無濟於事。」
「哪個想不開借錢給他?」
田舟被堵得啞口無言,同時禁不住後背發寒。
這也太毒了!
蒙毅如果真的中計,恐怕數代的積累都會化為烏有,為陳慶做了嫁衣!
「放心。」
「將來蒙毅走投無路,一定會到陛下面前哭訴。」
「說不得最後還要分個三瓜兩棗給他,好歹讓蒙家維持公卿體面。」
陳慶風輕雲淡地說道。
田舟的心裡這才好受了些。
不過想到自己要參與到一樁驚天的詐騙案,仍然感覺有些不自在。
「田師兄,你忘記自己的父母、妹妹是怎麼死的了嗎?」
陳慶察覺了他的想法,突然開口。
田舟怎麼會不記得!
他的家人一個個在他的眼前餓死,妹妹臨死之後還在呢喃:「好餓,哥哥我好餓。」
陳慶負手說:「如果讓蒙家建成了這工坊,大秦也不過多了一家富可敵國的豪門而已。」
「可它在內務府手中,會源源不斷地產出各種百姓所需的物資。」
「當今太子殿下是一位仁人君子,它早晚會惠及無數黔首庶民。」
「你我皆是功德無量。」
田舟的面色頓時堅定起來:「謹遵大人吩咐,下官一定不會壞了您的事!」
「好。」
「你辦事我放心。」
陳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離去。
「大人,您如此行事,一定要小心保全自身。」
「下官會將您的功績牢記於心,總有一朝會為世人所知。」
田舟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莊重地說道。
「嗯,知道了。」
「你也保重好身體,為江山社稷多出幾年力。」
陳慶漫不經心地說道。
聽到腳步聲遠去,他忍不住感慨:「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好大舅哥,至於如此嗎?」
「搞不好哪天世道大亂,蒙恬一聲令下,三十萬北軍將士歸來,一人給我一刀就芭比Q了。」
——
入夜,萬家燈火。
陳慶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府邸。
相里菱依然沒有在街角那裡等他,讓人心裡微微有些不爽。
陳慶每次嘴上都說讓她不要在外面等,可真當瞧不見她的身影時,未免覺得失落。
「夫君,你回來啦!」
嬴詩曼推開門,飯菜的香氣一起飄了出來。
「呦,這麼豐盛。」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陳慶看到相里菱在擺碗筷,知道了她未能等候自己的原因。
「你猜。」
嬴詩曼調皮地眨眨眼。
「為夫猜不出來。」
陳慶正好獨自餓了,眼睛只盯著桌上的烤羊排。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
嬴詩曼嘟著嘴跟在他的身後:「告訴你,今天咱們家的工坊點火燒窯啦!」
「哦。」
陳慶抓起一塊羊排,大口啃咬起來。
嬴詩曼愈發不悅:「我跟你說話呢,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兩隻耳朵都聽見了。」
陳慶嘴裡嚼著羊肉,含混不清地說。
「一看你就沒往心裡去!」
嬴詩曼嗔怪道:「等家裡的窯爐能產出玻璃之後,往後再也不用占我父皇的便宜了。」
「你都不知道皇室里的那些人在背後怎麼嚼舌根的!」
「氣死我了!」
「等過個一兩年,咱們靠自己賺到錢了,我要買十萬畝地,置辦一百個莊園!」
「再買些山林、物產,給後世子孫打下基業!」
「往後誰還敢說你家世不好!」
陳慶詫異地轉過頭去,呆呆地望著她。
「怎麼?」
「還不許說啦?」
「你本來就無甚家底。」
嬴詩曼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委屈又嘴硬。
「對,確實如此。」
陳慶放下羊排,坦誠地承認了。
「夫君,這可是我自己賺回來的。」
「你非但沒出力,還整天幫倒忙。」
嬴詩曼氣鼓鼓地說。
陳慶哂然失笑:「辛苦夫人了。」
嬴詩曼大為得意:「你要記得我的好,知道嗎?」
「知道。」
陳慶輕輕點頭。
「還有菱妹妹,要不是她東奔西走,找墨家同門幫忙,工坊哪有那麼容易建起來。」
「芷茵妹妹也出了大力,平日裡她跑腿辦事最多,與各方接洽往來都是她在操辦。」
「就你什麼都沒幹。」
嬴詩曼或許是覺得把功勞全攬在自己身上不好,又誇了相里菱、王芷茵一通。
當然最後少不了又數落他。
「為夫……是個廢物嘛。」
陳慶灑脫地說:「能得幾位賢內助幫我操持家業,實在是在下三生有幸。」
贏詩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快坐下吃飯,少說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