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郡沿著馳道向東海郡進發,太子儀駕的規模一下子壯大了幾倍。
郡守派出兩千精兵沿途護衛,加上扶蘇原本帶的人馬,總數已經超過了三千。
大隊人馬興師動眾,速度自然比不上乘船順流而下。
加上扶蘇每到一地,總要探訪民生,撫慰百姓。
短短四百餘里的道路足足走了十幾天。
「信兒,你隨侍殿下左右,警醒些。」
離著下邳越來越近,陳慶心中的擔憂也日復一日的增長。
尤其是沿途前來瞻仰太子殿下的百姓實在太多了。
每次行經村落,城鎮,總有故楚子民提著飲食、酒水、山珍、果品,翹首以盼。
眼下就有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婆婆提著食籃,獻上茶點後,抱著扶蘇嚎啕大哭。
她哽咽著幾次想說話,都被身旁的兒子用咳嗽聲打斷。
陳慶吩咐韓信上前護衛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楚人的心聲昭然若揭。
『扶蘇殿下,你什麼時候當皇帝呀!』
直呼其名是不敬,可如果把這句話喊出來,那就是謀逆了。
故楚子民嘴上沒說,但是眼中的期許之色溢於言表。
楚國的亡國之君是負芻,在位五年,後被王翦攻破國都俘虜。
他的前任是楚哀王,在位僅僅兩個月就被篡位。
而前面的楚幽王在位整整十年之久,並且有力抗秦、魏聯軍,守護疆土的輝煌戰績。
楚人記憶里最後一段安寧祥和的歲月,就是在楚幽王時期。
鄭妃是幽王之女,扶蘇是他的外孫。
楚人對其有著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
陳慶胡思亂想的時候,扶蘇往老婆婆手中塞了些銅錢,好言安慰之後勸其離去。
母子倆一步三回頭,不停地朝著他揮手。
扶蘇大聲喊:「婆婆小心看路,世道會好起來的!」
等他回到車輦上的時候,才發現陳慶總是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打量著他。
「先生。」
「本宮方才做的可是有不妥之處?」
「那對母子常年受風吹日曬,神色滄桑,手上還滿是老繭和傷痕,定然不是什麼居心叵測之徒。」
扶蘇還以為對方是責怪他不該以身犯險,故此解釋了一句。
「殿下。」
陳慶笑意吟吟:「你知道天下間什麼樣的人最可怕嗎?」
扶蘇搖了搖頭:「願聞其詳。」
「正是殿下你這樣的人最可怕。」
陳慶打趣道:「投胎技能直接拉滿,一出生就有天底下最高貴的血脈。」
「如此便算了,你還長得儀表堂堂,溫文爾雅。」
「待人親和,謙遜有禮。」
「關愛黎庶,體恤民情。」
「完美地契合了黔首百姓心中仁德聖君的形象。」
「咱們這一路走來,越往前趕來瞻仰你的百姓就越多。」
「再這樣下去,搞不好還真坐實了張良的離間計。」
扶蘇尷尬又羞慚,垂首說:「先生過譽了。」
「那……本宮稱病不出,百姓自會散去。」
陳慶玩味地笑了笑:「不用,民心如潮,是擋不住的。」
扶蘇的性格在某些地方與始皇帝恰恰相反,沒有那麼剛強和具有侵略性。
正是因為如此,故楚百姓下意識就會覺得他像鄭妃,只不過攤上了個暴戾無道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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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扶蘇當上皇帝後,必定不會虧待了娘家人,往後楚地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
世事的有趣之處就在於,它總能超乎你的想像。
劉邦率義軍進了咸陽後,與老秦人約法三章,秦民簞食壺漿相迎。
而秦國太子扶蘇進了反秦的大本營——楚地,楚人同樣歡呼雀躍,扶老攜幼前來探望。
一路走走停停,黃昏降臨之時,軍士們在東海郡邊緣的驛站安營紮寨。
最好的一間客房收拾出來,供太子下榻。
陳慶挾著熱巴,習慣成自然的跑去蹭飯。
「明日就到東海郡了。」
「一路行來平安無事,張良十有八九快按捺不住了。」
扶蘇面露擔憂之色。
陳慶淡然地說:「微臣猜測不錯的話,張良此時手底下肯賣命的人手捉襟見肘。」
「路途中守衛森嚴,他一個外人,想混進當地百姓中覲見太子也不容易。」
「還真是給他添麻煩了呀!」
楚地百姓是心向扶蘇的。
一旦張良等人行為舉止露出破綻,只怕立時就會被揭發檢舉,甚至群起而攻之。
百姓的一雙雙眼睛,就是最原始的天眼系統。
張良想要瞞天過海,不著痕跡地接近扶蘇身邊,簡直比登天還難。
「先生,我等抵達下邳之後再如何?」
「敵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
扶蘇越是感受到故楚子民對他的期盼,越是明白自己責任重大。
一旦被張良行刺成功,他身死倒是小事,就怕天下動亂,戰禍再起。
「微臣倒是有個好主意。」
陳慶狡黠地笑了笑:「項家在故楚之地根基深厚,乃是累世的豪門望族。」
「族中多有勇力過人之輩,剽悍敢戰。」
「我等不妨就去項家借宿一段時日,想來他們不會推辭。」
扶蘇倒吸一口涼氣:「去項家?」
「他們不是……」
陳慶得意地發笑:「對呀,張良的行蹤,沒有人比項家更清楚。」
「讓他們守衛在側,還有比這更安全的嗎?」
「殿下,項家自稱世世為楚將,忠義無雙。」
「六國故舊破敗凋零者無數,偏偏他們留存下來,並且死灰復燃。」
「靠的不就是先祖名聲的蔭庇嗎?」
「您只管放心,項家但凡不是失了智,絕不敢有任何不軌之舉,還會捨身相護。」
扶蘇遲疑不決:「這……」
陳慶又勸:「殿下,您這叫『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咱們得反其道而行,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扶蘇用力點頭:「好。」
「那我們一起去虎穴闖一闖。」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先生說得有道理。
項家的立族根基就是祖先的名望。
他們絕不敢做出以下犯上、以臣弒君的大不韙之事。
看似最危險的地方,其實是整個故楚之地最安全的地方。
「先生果然智計超絕,不輸張子房。」
扶蘇誠懇地誇讚道。
「殿下謬讚了。」
陳慶謙虛地拱拱手。
他不過是憑著先知先覺的優勢,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張良嘛……
我倒要看看,天命主角能不能打得過我這個開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