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給他們的後人穿一件長衫

  原本陳慶以為,始皇帝當夜一定會召他入宮,商議征伐身毒之事。☜💥 ➅9ѕⒽ𝐮𝓧.𝒸oM 🍓🐧

  沒想到都快迷迷糊糊睡著了,也沒等來傳信的侍者。

  懷著些許焦慮與不甘,陳慶漸漸陷入夢鄉。

  第二天。

  陳慶早早去了工坊,視察鋼鐵、水泥、火藥的生產情況,順便讓工坊管事把屠各部族人從原有的崗位調離,換到與秦人同等待遇的崗位。

  聽聞消息後,趙歸的族人嗚呼哀嚎,對著他三跪九叩,感激涕零。

  陳慶坦然受之,並安排管事:「最近鐵礦用量大幅減少,從礦山那邊調遣一些匈奴俘虜頂上。」

  「田師兄,老鹿。」

  「馬上開春化凍了,各項工程營建開工在即。」

  「一定要加快囤積物料,到時候多少都不夠用。」

  「工坊該擴產的要擴產,人手不夠本官來想辦法。」

  「有什麼問題立刻稟報,明白了沒有?」

  陳慶嚴肅地叮囑道。

  「諾。」

  「諾。」

  田舟和鹿仙翁隨侍左右,躬身應下。

  「還有玻璃,香皂這兩樣東西。備一些庫存,說不定我哪天要用。」

  陳慶突然瞥見遠處旌旗招展,大隊人馬絡繹不絕。

  「終於來了。」

  「你們先去辦事。」

  打發走二人後,陳慶獨自站在路邊等候。

  始皇帝的車輦臨近後,在他附近停下。

  「微臣參見陛下。」

  嬴政嘴角帶著淡笑:「免禮。」

  他揮退了侍者,打量了一圈忙活得熱火朝天的工坊。

  「西征大軍的軍械準備得怎麼樣了?」

  陳慶胸有成竹地回答:「鐵器部件已打造完畢,只差磨礪、組裝,再有十日即可交付。」

  「哦……」

  嬴政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然後繞著工坊轉了一圈,檢視打造好的裝備。

  陳慶默不吭聲,跟在他的身後。

  「聽說你偶然從巴蜀卓家那裡得到了一條密道的消息,通往域外的身毒國?」

  嬴政走到工坊的盡頭並未回身,而是停下腳步主動開口。

  陳慶精神一振,終於來了!

  「正是如此。」

  「陛下,身毒國資源豐富,盛產香料。」

  「當地民風孱弱,百姓愚昧順服,乃是一等一……」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始皇帝擺擺手打斷。

  「聽說因此事你還跟扶蘇起了爭執,將他訓斥一番?」

  嬴政眼眸微眯。

  陳慶勃然作色,目光下意識去尋找趙崇的身影。

  當面稱兄道弟,回頭又捅我刀子是吧?

  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陳慶,你怎麼不說話?」

  嬴政的臉色嚴肅了幾分。

  「回稟陛下,絕無此事。」

  「殿下擔心征伐身毒勞民傷財,微臣與之辯解了幾句。」

  「訓斥一說,實乃誹謗污衊,非是微臣原意。」

  陳慶澄清道。

  「哦?」

  「沒有啊。」

  嬴政的語氣中流露出淡淡的失望:「那你為什麼不呢?」

  ???

  陳慶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你親兒子啊!

  大秦的太子、儲君、未來的皇帝。

  我訓斥他?

  給自己找難受嗎?

  「陳慶,知道寡人為何將你安排到扶蘇身邊嗎?」

  嬴政意味深長地問道。

  「微臣不知。」

  陳慶微微搖頭。

  嬴政踱了幾步,輕聲念道:「扶蘇喜讀儒家典籍,寡人深惡之。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也有一得。」

  「儒家書籍中有這樣一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

  他的話還沒說完,陳慶就猛地抬起頭:「陛下,您罵我。」

  嬴政:「嗯?」

  陳慶下意識說:「您罵我是鮑魚,還罵我黑。」

  嬴政板起面孔:「寡人是這個意思嗎?」

  「是……微臣會錯意了。」

  「請陛下恕罪。」

  陳慶連忙躬身作揖,心中暗暗吐槽。

  奪筍啊!

  您心裡怎麼想的不要緊,當面說這種話,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嗎?

  黑就算了,這個我認。

  →

  但拿我比作鮑魚……

  在後世它可常用來代指那啥啊。

  「扶蘇與您往來頻繁,說是朝夕相對也不為過。」

  「怎麼不見受你薰陶?」

  「陳慶,該提點的時候就要提點幾句,寡人恕你無罪。」

  嬴政背對著他,負手而立。

  陳慶小心地問:「陛下的意思是……讓微臣加大力度?」

  「玉不琢,不成器。」

  「你行事頗有手段,扶蘇視你為師長,自當不吝指教。」

  「陳慶,寡人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嬴政諄諄善誘的說道。

  「微臣明白。」

  陳慶目光複雜,心裡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自古以來,只有父母巴望著孩子學好的。

  您這是反其道而行之啊!

  嫌扶蘇不夠壞,還給他找了個老師。

  嬴政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陳慶的目光充滿讚賞之意。

  陳慶沒好氣地把頭偏了過去。

  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合著滿大秦就我最壞是吧?

  「身毒國一事,寡人相信你的判斷。」

  操心完自家孩子,嬴政又談起了國事。

  「只是有一點,寡人心中尚有顧慮。」

  他指著周圍的工坊:「李信不日即將率大軍遠征西域,此時再馬不停蹄,攻打身毒……」

  「大秦就是四線開戰。」

  嬴政自己就是個急性子,但陳慶不停念叨『民力消耗過甚』『休養生息』,他也聽進去一些。

  現在對方卻主動要向大秦一無所知的身毒開戰,始皇帝不得不慎重考慮。

  「倒也不急在一時。」

  「光是探勘道路,起碼就要一年。」

  「然後擴寬至足以大軍通行,又要不少時間。」

  「那會兒西域戰事肯定結束了。」

  陳慶有理有據地回答。

  始皇帝對這個答案還算滿意,他笑著問:「寡人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你一向憊懶於政事,為何卻對征伐域外格外熱衷?」

  嬴政心裡很清楚,陳慶雖然和別的臣子一樣,禮數半點都不缺,表面上對皇家也足夠尊奉。

  但這個人骨子裡可一點都沒有君臣觀念!

  他所作所為,肯定不是為了討自己喜歡,或者立功受賞。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陳慶冠冕堂皇地說了一句,察覺始皇帝的眼色變得嚴厲了些,停下話頭。

  「陛下稍等。」

  他轉身疾行幾步,叫過一名挑擔的民夫。

  「草民拜……拜見陛下。」

  「給陛下磕頭。」

  始皇帝退朝後直接來了這裡,旒冕、十二章紋朝服皆未換。

  這副打扮在大秦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老農模樣的民夫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腦袋緊緊叩在黃土中。

  陳慶得到始皇帝的眼神示意,輕聲喚道:「你先起來。」

  老農畏畏縮縮地抬起頭,被陳慶扶著手臂才站穩。

  「陛下想問你,為何在此挑擔?」

  「啊?什麼?」

  老農楞在原地,眼神畏怯地看著陳慶。

  「你為何在此挑擔?」

  陳慶再問了一句。

  「草民……是為了幹活啊。」

  老農磕磕巴巴地回答完,瞧見陳慶似笑非笑的樣子,慌忙補了一句:「是給陛下幹活,小的給您效力來了!」

  始皇帝面無表情,不知道陳慶搞得什麼么蛾子。

  「嗯,沒事了,你回去吧。」

  陳慶打發走民夫後,認真地說:「微臣之所以熱衷於對外擴張,就是為了有一日,陛下隨便找個路人,問他為何勞作?」

  「他能一本正經地說:『小民是為了把咸陽建設得更為富麗堂皇,讓大秦繁榮昌盛』。」

  嬴政霎時間怔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若是有人能替代他們從事這些苦役,秦人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那麼操勞忙碌?」

  「傍晚散工後,他們可不可以攜著家中妻小,在咸陽街頭有說有笑的散散心,採買些零食玩物。」

  「若是大秦府庫充盈,百姓辛勞一年能多攢幾貫銅錢,是不是連黔首百姓都可以供給後代讀書?」

  「或許他們這一代粗麻短褐,蓽露藍蔞。但是……」

  「將來他們的後人能穿上一件長衫,坐在學堂里高聲誦讀『為大秦昌盛而讀書』。」

  「微臣就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