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扶蘇身上,眼中既有驚訝也有疑惑。
始皇帝讓太子每日上朝,參知政事,更多的是為了讓他學習如何治國。
扶蘇很少發表自己的見解。
即使朝中有爭論,或者自己不明白道理,也是退朝後和始皇帝關起門來獨自商議。
像今天這樣第一個站出來上奏,可謂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李斯不動聲色的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陳慶。
不用想了,肯定是他在背後攛掇。
就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想幹什麼。
「何事,奏來。」
始皇帝氣定神閒地端坐在御案之後。
扶蘇轉過頭去,打開桌上的長條形木盒。
裡面的三張報紙大小的奏書寫滿了蠅頭小字,捲成紙筒的模樣。
他拿起來抖了抖,將奏書理順。
眾臣不由譁然。
沒想到太子居然有備而來!
他們平時上奏,頂多在笏板上記兩行字,或者一些關鍵的字眼,防止上奏時遺漏。
扶蘇倒好,整整三大張!
不知道多大的事情,才值得他如此鄭重。
「大秦立國五百年,歷三十一代。」
「始於西陲之地,方圓不過五十餘里。」
「至先祖襄公受封諸侯之時,戎狄常有滋擾搶掠之暴行。周王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故秦國初立,國策有三:抗戎、抗狄、守土開疆。」
「百年之後,先穆公時,秦已據八百里之地。此時……」
扶蘇洋洋灑灑,從大秦立國之初開始講起。
他的文采和智略都不差,口齒清晰,抑揚頓挫。
始皇帝露出滿意的笑容,手指無意識敲擊著御案,細心聆聽。
李斯卻越聽越是心驚。
扶蘇居然以大秦立國開題,講的必然不是小事。
而且看陛下的樣子,似乎早就心中有數。
可憐他身為一朝宰相,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
直到這時候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至父皇掃除六國,登基稱帝。」
「四海歸一,天下皆同。」
「環顧寰宇,再無敵手。」
「兒臣苦思良久,心生一問。」
「戎狄早已不復所在,六國煙消雲散。」
「泱泱大秦,劍指何方?」
「我等何所求也?」
扶蘇早已打好了腹稿,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等待眾人發問。
李信早先被拂了面子,加上正是心氣兒高的時候,站出來慷慨激昂地說:「自然是劍指西域,踏平三十六國!再立不世之功!」
扶蘇回過頭,笑著看了對方一眼。
「李將軍,征伐西域可難耶?」
「自然是不難的。有本將在,最多兩年時間,必有捷報傳來。」
李信搖頭晃腦的,神情十分得意。
「西域偏遠,小國眾多,然其國力弱小,可用大秦起傾國之兵?」
「當然不用,末將領兩萬兵馬,綽綽有餘。」
「李將軍劍指西域,勢在必得,本宮甚是欽佩。」
扶蘇拱手作揖:「然則本宮剛才所問,是大秦劍指何方,非是問李將軍本人。」
「啊?」
李信愣了下,臉色頓時臊得通紅。
殿內響起低低的奚落笑聲。
文官們早就恨他是個牆頭草,此時落井下石,笑得格外放肆。
「末將……粗疏大意,請太子殿下勿怪。」
李信原本想找下存在感,結果丟了這麼大的臉,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扶蘇,你接著說吧。」
嬴政投去勉勵的眼神。
扶蘇深吸了口氣,終於要切入正題了。
「古語有云:鳥無翅不飛,兵無將不動。」
「父皇德兼三皇,功過五帝。」
「自加冕以來,廢除分封、設立郡縣。」
「書同文、車同軌、行同輪。」
「戰火消弭,天下初定。」
「兒臣認為,時也、易也。」
「此乃前古未有之局。」
「眾臣當群策群力,為大秦設定好未來的方向。」
「先賢有云: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不如以五年為期,既不有失空泛,又便於及時調整。」
「兒臣懇請父皇,為大秦定計。」
扶蘇說完,深深地行了一禮。
大殿內雅雀無聲。
有人去看扶蘇,有人偷眼去瞥御案後的始皇帝。
這下出大事了!
扶蘇身為太子,參知政事不假,可他畢竟不是皇帝,怎能對國策指手畫腳!
要是始皇帝龍顏大怒,他這個太子怕是當不成了!
再說,制定國策是皇帝和宰相的事情。
李相……
這時候,所有人才想起來一直毫無存在感的李斯。
對方臉色陰沉,一言不發,似在等著始皇帝的決斷。
李相居然不知情!
眾人猜測出真相後,心頭惶然,覺得萬分不可思議。
蒙毅突然驚醒,猛地轉過頭去。
陳慶臉上掛著輕快的笑意,雙手輕輕拍打,做著鼓掌的動作。
扶蘇666!
大秦的未來全靠你了!
光是提出這件事,就讓群臣人人變色。
李斯更像是死了老娘一樣難受。
要是換成了我來干,咱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哪頂得住?
蒙毅心驚肉跳。
陛下知道,太子知道,陳慶也知道。
滿朝文武皆不知!
他……
蒙毅不由想起對方穿越者的身份,面對這種未知的事物,生出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恐懼。
「扶蘇。」
「你覺得大秦未來五年該如何?」
嬴政的態度一直十分配合,當起了捧哏的角色。
「兒臣認為,大秦現下當首重工、商事。」
扶蘇鎮定有力地回答。
「太子殿下。」
李斯忍不住站了出來,駁斥道:「此乃謬論。」
「吾未曾聽聞有商事立國者。」
「如齊、趙等重商而輕農,富庶繁榮於一時。」
「然農為根本,乃立國之基。」
「大秦虎狼之師一至,頃刻土崩瓦解。」
「前車之轍,後車之鑑。」
「太子欲效仿齊、趙等亡國之主嗎?」
李斯雖然現下不受重視,然而積威猶存。
他話音未落,百官齊齊附和,聲勢驚人。
扶蘇頓時變了臉色。
當一個人說他錯的時候,他可以無視之。
可百官全都覺得他錯,扶蘇頓時感受到排山倒海一樣的壓力,乾咽了口吐沫,想著該如何駁斥。
「我看李相才是大謬特謬!」
「謬到姥姥家了。」
一道粗豪的嗓音響起。
陳慶邁著大步,走到扶蘇身邊,目光毫不避讓地與李斯對視。
「你……」
「朝會之上,安敢口出狂言!」
李斯惡狠狠地瞪著他,死死咬著牙關。
陳慶滿不在乎的撓了撓脖子。
幹嘛?
想嚇唬我呀?
始皇帝都沒說話,你算個坤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