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矩子令入手

  不到一刻鐘之後,老翁的宅院被四面八方趕來的精銳甲士圍得水泄不通,連房頂上都站了十餘人持弩戒備。

  「統領,卑職在菜園裡發現了新鮮的腳印,然後找到了一條暗藏的密道。」

  「逆賊已經下去了。」

  趙崇失神地盯著黑暗深邃的洞口,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下屬們大氣都不敢出,唯恐成為上官宣洩怒火的對象。

  「卑職立刻帶幾名追蹤好手……」

  「來不及了。」

  趙崇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對方的話頭。

  自從咸陽重修道路後,下水道就成了不法之徒的樂園。

  內史府幾次清掃,抓獲的案犯累計近千人之眾。

  然而過上一段時間,裡面又會雨後春筍般滋生出新的作奸犯科者,好似憑空冒出來的一樣,根本抓不完。

  下水道原本就四通八達,不法之徒為了躲避搜查又私自挖掘了很多暗道和藏身點。

  想從中找出兩個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趙崇心亂如麻,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回闖大禍了!

  他收到密探傳來的情報後,立刻率領部下直撲陳慶府邸。

  如果將其當場拿下,搜羅到謀反的罪證,那就立下了一樁不世之功!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陳慶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一陣陣嗚咽的哭泣從屋內傳來,看守的士兵頓時大聲叱罵,用刀鞘狠狠地朝著婦孺抽打過去。

  「來人,把這幾個私通逆賊的……」

  「把逆賊黨羽押回府衙,嚴加看守。」

  「哼,想不到陳慶居心險惡,竟然提前數年就在城中安插了人手。」

  「立刻前去封鎖城內道路,逆賊一定還有更多的同黨!」

  趙崇怒斥一聲後,匆匆帶著部下離去。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去太子殿下那裡報信了。

  唉……

  希望殿下能聽得進去,切莫再延誤了時機。

  ——

  一葉扁舟輕盈地漂浮在濁浪滾滾的大河上。

  船夫撐著長篙費力地撥動水面,發出嘩嘩的聲響。

  他時不時轉過頭去,好奇又促狹地盯著船尾兩位狼狽的乘客。

  二人高冠華服,氣度不凡,顯然是城中的士族勛貴。

  可他們登船的時候卻渾身沾滿污物,臭氣熏天,比街頭的乞丐都要邋遢。

  如果不是錢財給的足,船夫險些把二人趕下去,免得弄髒了他的渡船。

  「家主,可惜了。」

  李左車把濯洗乾淨的濕衣服重新穿好,打開包袱的一角湊近聞了聞,情不自禁皺起眉頭。

  「有何可惜之處?」

  「衣袍不過是外物,多它不多,少它不少。」

  陳慶光著膀子站起身來,打量著河道中來來往往的商船。

  一些打著陳字旗幟的,裝載的就是炸藥和輜重。

  「絕地逢生,此乃天意。」

  「李兄,吾等大事可期!」

  李左車附和著笑了起來:「天命靡常,惟德是輔。」

  「家主受天道眷顧,來日不可限量。」

  船夫被逗得忍不住發笑。

  他們衣衫不整,頭頂的高山冠歪歪斜斜,還散發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氣味。

  這樣的人居然自稱什麼『天道眷顧』?

  「船家,你笑什麼?」

  陳慶對這位救命恩人相當感激,扭頭問了一句。

  「老叟……見滿山青翠,沃野千里,故此發笑。」

  「請貴人勿怪。」

  船夫迅速收斂笑意,作揖致歉。

  「笑就笑嘛,我見了自己這一身白肉也想笑。」

  陳慶捏了捏自己的肚腩,拎起裡衣甩了甩,才把它披在身上。

  船夫見他言辭和善,平易近人,頓時放鬆了很多。

  「二位貴人從何而來?又欲往何處而去?」

  「老叟瞧你們既不像春遊踏青,也不像出門探親。」

  「反倒……」

  陳慶主動接話:「像逃難的是吧?」

  「船家你閱人無數,果然一猜就中。」

  「我等剛從城中逃出來,幸好遇到你出手搭救,否則性命難保。」

  船夫半信半疑。

  陳慶和李左車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族。

  他們有什麼可逃的?

  「貴人,您是出城避風頭的吧?」

  「莫非犯了什麼案子?」

  船夫小心地問道。

  陳慶點了點頭:「我欲行改天換地,再造乾坤之事。」

  「雖然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但是沒關係。」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船家眉頭緊蹙,懷疑自己沒聽清或者會錯了意。

  改天換地?

  那不就是造反嘛!

  誰幹這種事會大張旗鼓,到處宣揚?

  「貴人志氣可嘉,老叟敬佩不已。」

  「那個……前方水流湍急,你坐穩一些。」

  船夫陪著笑臉,賣力地推動船隻逆流而上。

  陳慶和李左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偶爾也會與船夫閒談幾句。

  兩人張口天下,閉口黎民,好似萬里山河盡在掌握之中。

  船夫愈發不屑。

  一定是哪家的紈絝子弟,平日裡遊手好閒,只會誇誇其談,所以才被家中趕了出來。

  當他聽到陳慶說什麼『破除桎梏,掃清宿弊,為大秦延壽三百年』的時候,船夫又好氣又好笑。

  「老叟冒昧,敢問貴人是哪家的公子?」

  「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雄心壯志,著實不多見。」

  陳慶聽出了他的譏諷之意,昂首挺胸地站了起來:「吾乃陳慶,船家你記住這個名字,說不準來日送你一場造化。」

  船夫轉過頭去不屑地撇撇嘴。

  就憑你這口無遮攔的做派,別連累老叟就算不錯了。

  渡船逐漸接近了冶鐵司所在的位置,平日繁忙的道路上冷冷清清,一輛馬車都見不到。

  為了防止偷盜,平日裡岸邊都是兵卒巡視。因此過往的商船即使發現不對,也沒人敢登岸一探究竟。

  「陳郎!」

  「這裡!」

  岸邊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舞動手臂,飛快地朝著渡船的方向跑來。

  「阿菱!」

  陳慶欣喜萬分,馬上吩咐船夫靠岸。

  嬴詩曼和王芷茵背景深厚,留在城裡也不會有事。

  但相里菱不行,她必須和自己一起走。

  「陳郎,我在這裡等了你好久。」

  「你身上怎麼濕了?」

  「沒受傷吧?」

  相里菱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無事。」

  「出了點小波折而已。」

  「老泰山沒隨你一起來?」

  陳慶左右旁顧,意外地沒看到相里奚的身影。

  「爹爹把這個給了我。」

  「他說自己老邁昏聵,腿腳不便,行不得遠路,想留在咸陽安度晚年。」

  相里菱心中五味雜陳,默默地解下身後的長方形布條。

  陳慶喟然長嘆一聲,似有千言萬語填塞胸中,不知該如何表達。

  老泰山,你這是何苦呢?

  相里氏為秦國效力兩百年,那點知遇之恩早就還清了,犯不著您老人家再拿性命成全秦墨的忠義。

  轉念一想,陳慶也知道不能拿現代人的想法去揣度相里奚的作為。

  墨家分裂,相里氏風雨飄搖,無處容身的時候,是秦國收留了他們。

  之後秦國大興兵事,相里氏受到國君重用,登堂入室,成為三家中最為風光的一脈。

  即使天下一統後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相里奚依然有個大匠的身份,可以在相當程度上庇護門下弟子。

  兩百年君臣相佐之義,焉能壞在他的手上?

  相里奚思慮多時,最後決定留下來,任由朝廷處置。

  「這可是墨家鉅子令?!」

  李左車打量著布包里一柄顏色暗沉,布滿鏽跡的青銅矩尺,不由發出驚呼。

  「就是它。」

  陳慶伸手握住鉅子令,緩緩拿了起來。

  很長,很重。

  約莫三尺左右,十餘斤重。

  說是矩尺,其實更像是一柄無鋒的長劍。

  孔夫子身長九尺六寸,精通騎射之術,能力舉國門之關。先後打服了子路、孟賁這樣武力出眾的猛人,所以才能順利將儒家發揚光大。

  墨子看來也不遑多讓。

  而且作為大型社團的扛把子,他行事更加小心謹慎。

  攜帶兵器入城的時候會受到盤查刁難,但是隨身攜帶一把矩尺可不會。

  陳慶用食指摩挲著尺面上滄桑斑駁的紋路,腦海中忍不住幻想出這樣一幕……

  身手矯健的墨聖暴喝一聲,拔地而起。

  「賊子拿命來!」

  砰!

  一尺下去,打得盜匪天靈塌陷,腦漿迸裂。

  余者莫不懼其威勢,轉身四散而逃。

  「宵小鼠輩,不知死活。」

  皎潔的月光下,墨聖眼神睥睨,抽出一塊乾淨的抹布,輕輕擦拭著矩尺上殘留的血跡和腦漿。

  「陳郎,持鉅子令可號令天下墨家子弟,無有不從。」

  「爹爹把它交給你,你就是新一任的墨家巨子。」

  相里菱無法得知陳慶心裡在想什麼,還以為他的笑容是因為得到了鉅子令而開心。

  「多謝老泰山厚賜。」

  「小婿必不負您的厚望,振興秦墨,重現墨家昔日輝煌。」

  陳慶握著鉅子令,莊重地朝著咸陽城的方向作揖答謝。

  「恭賀家主喜獲重寶。」

  李左車精神大振。

  凡事講究個師出有名,鉅子令在手,無疑為他們又添了一份勝算。

  「確實是重寶。」

  陳慶掂了掂鉅子令的分量,滿意地點點頭。

  咱也學一回孔聖人,言傳、身教並行。

  若是言語無法勸服門下弟子,鉅子令也可以代我發聲。

  ——

  宜春宮內。

  窗外和風麗日,美景如畫。

  嬴詩曼卻無心觀賞,獨自一人坐在梳妝檯前掩面痛哭。

  篤篤篤。

  扶蘇和王菱華互相交換眼色,再次敲響了房門。

  「詩曼,你先把門打開,皇兄為你主持公道。」

  「聽話,我就派人把先生請來。」

  「你們夫妻當面對質,若真是他的錯,皇兄絕不輕饒他!」

  王菱華翻了個白眼:「就是妹婿不對!」

  「詩曼哭成那個樣子,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把他叫來不由分說痛打一頓再說。」

  扶蘇靈光一閃:「好,本宮這就去找他報仇!」

  「詩曼,你安心靜待,皇兄現在就把他擒來贖罪。」

  他用眼神示意王菱華繼續勸慰,自己裝模作樣往外走。

  「殿下,大事不好了!」

  趙崇披甲提劍,不顧宮中侍衛的阻攔硬闖進來。

  「內務府匠工暴亂,吏部尚書章邯不幸被暴民所困,壯烈殉職。」

  「卑職已查明幕後指使乃陳慶所為,此時他已逃出城外與暴民匯合。」

  「二者合流之後,咸陽危矣!」

  「請殿下立刻調動城中兵馬平叛,十萬火急!」

  扶蘇愣愣地看著對方。

  莫非是本宮昨夜睡得不好,犯起了迷糊?

  我只是隨口那麼一說,目的是為了讓皇妹心軟。

  誰讓你編得那麼離譜的?

  好像又不對。

  本宮沒跟你商議過吧?

  難道你一直在監聽宜春宮的動向?

  還是不對。

  夫妻吵鬧而已,值得如此大動干戈?

  「殿下,陳慶反了!」

  「陳慶反了!」

  「他蠱惑數十萬匠工一起作亂,打死了吏部尚書章邯,眼下已經聚眾起兵,朝這邊殺來了!」

  「您快去取虎符調兵啊!」

  趙崇顧不得上下尊卑,發狂般大喊大叫。

  扶蘇還是無動於衷,或者說耳朵聽到了,腦子沒反應過來。

  「趙統領,宮室內苑,不得喧譁。」

  ……

  趙崇一時語塞,漲得滿臉通紅。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才單槍匹馬緝拿陳慶。

  他跑了能怪我嗎?

  「殿下!」

  趙崇把心一橫,突然間拔出佩劍架在頸側。

  「陳慶已反,數十萬暴民即將抵達咸陽。」

  「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立刻調兵平叛,再晚就來不及了!」

  一縷鮮血緩緩從劍鋒下滴落,鮮艷而奪目。

  扶蘇的神情逐漸嚴肅起來:「趙統領你方才說什麼?」

  「先生反了?」

  趙崇急得跳腳。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叫他先生!

  「逆賊陳慶此包藏禍心,蓄謀已久。」

  「他刻意挑動匠工對朝廷的不滿,又設下圈套害了章尚書的性命。」

  「此時受形勢所迫,匠工不得不反!」

  「殿下若是不信,派人一探即知。」

  「現下先把兵馬召集起來,否則大秦江山不保!」

  「殿下!!!」

  趙崇情真意切,刀鋒又深入了幾分,脖子上頃刻間鮮血淋漓。

  扶蘇連忙抬手:「趙統領,你把劍放下來。」

  「本宮賜你虎符,即刻調動城內衛戍軍。」

  「另外,召集蒙毅、寧騰、王翦、鄭淮來宜春宮議事。」

  趙崇欣然領命:「諾,卑職現在就去。」

  扶蘇忍不住說了句:「干係重大,不容兒戲。」

  「趙統領切勿莽撞行事,更不可獨斷專行。」

  「你記下了嗎?」

  趙崇的心立時涼了半截。

  都這時候了,您還向著陳慶說話呢?

  怕我冤枉了他?

  殿下,殿下啊!

  你等著看吧,陳慶的真面目馬上要大白於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