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年輕人是有志氣的!

  麒麟殿內籠罩著一層無形的愁雲慘霧,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朝臣的目光四處掃視,尋找能接替蒙公犯顏直諫的人選。

  章邯早早就把頭低了下去。

  本官對皇家忠心耿耿,陛下才把我提拔到了這個位置。

  我怎會忘恩負義去冒犯監國太子?

  寧騰也事不關己的偏過頭去。

  京畿富庶繁華,貲刑罰沒的錢財占比不多。

  不管削多少,內史府都照常運轉。

  你們該找真正的苦主啊,看我作甚?

  無形的視線一次次流轉,最終匯聚到禮部尚書陶淳身上。

  我?

  剎那間,陶淳渾身一悚,既驚且憂。

  然而這種被眾多同僚推崇抬愛,寄予厚望的感覺又讓他忍不住心跳加速,面泛紅光。

  太子初臨萬機,慮不周悉。

  受奸佞蠱惑以致閉目塞聽,獨斷專行。

  我輩自當挺身而出,肅朝堂邪風!

  「殿下。」

  陶淳鼓起勇氣站了出來。

  這一刻,無數敬仰的眼神投注過來

  陶淳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熠熠生輝,身形偉岸非常。

  「陶卿意欲何為?」

  扶蘇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一定會有人站出來,只是沒想到是陶淳。

  「殿下。」

  「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疏士拒諫,非社稷之幸。」

  「治國之道,一事不謹,即貽四海之憂;一念不慎,即貽百年之患。」

  「還望殿下三思而後行。」

  扶蘇堅決地說:「本宮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萬千生民受嚴律所累,如披枷帶鎖,蹣跚前行。」

  「紓民解困,我必行之。」

  陶淳抬起頭:「法令行則國治,法令弛則國亂。殿下……」

  陳慶按捺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陶尚書。」

  「不知你所謂的『國亂』亂在哪裡?」

  「宮門外匯聚的百姓十萬不止,你聽到他們的呼聲了沒有?」

  「這也是亂?」

  陶淳沒好氣地駁斥道:「雷侯請勿強詞奪理,本官說的亂並非如此。」

  陳慶轉過身去,朝笑呵呵的王翦作揖:「敢問武成侯一句,軍心亂了嗎?」

  王翦淡然自若地回答:「大秦百萬之師唯皇家馬首是瞻,分毫未亂。」

  陳慶再次看向陶淳:「民心未亂,軍心也未亂。」

  「陶尚書,莫非是你的心亂了?」

  「殿下奉皇命監國,上乘天命,下體民心。」

  「你身為禮部尚書越俎代庖,在朝堂上指手畫腳,治你個藐視君上不為過嗎?」

  陶淳霎時間變了臉色:「雷侯你不要憑空構陷!」

  「本官秉持公義之心,為殿下獻言獻策有何不妥?」

  陳慶譏笑道:「殿下改的是貲刑之律,你看蒙尚書說話了嗎?」

  「刑部都不急,禮部急什麼?」

  陶淳頓時語塞,身後響起一片惋惜地嘆氣聲。

  蒙公若在,哪能任由陳慶猖狂!

  扶蘇見機接過話頭:「新訂律法若有不當之處,本宮會再與蒙尚書商討。」

  「陶卿,你退下吧。」

  陳慶耀武揚威地瞥了陶淳一眼,看著他臉色鐵青地退回原位。

  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

  蒙毅不在,你還真把自己當帶頭大哥啊?

  我是配鑰匙的,你配嗎?

  鄭淮偷偷給陶淳打了個眼色,示意對方不要再輕舉妄動。

  待今日退朝後,大家一起派遣信使向陛下上奏。

  想阻止太子的胡作非為,非得聖命不可。

  扶蘇低下頭郎朗念誦,陳慶負責捧哏:「殿下聖明。」

  百官低眉垂眸,不發一言,已經開始構思奏摺該如何書寫。

  從辰時到午時。

  夕陽已經開始西斜,扶蘇在朝臣的默認下,一口氣更改了一百五十多條秦律。

  直到一聲清晰可聞的腹鳴傳來,他才下意識停住。

  許多年邁的老臣已經坐無坐像,腰酸背痛難以忍受。

  「今日先到這裡。」

  「明日再議修律之事。」

  「退朝。」

  扶蘇抬起胳膊,才發現自己已經餓得沒了力氣。

  「恭送殿下。」

  百官想起身的時候,不少人搖搖晃晃,必須扶著書案才能勉強站穩。

  陳慶雙腿酸軟,行禮後和扶蘇互相打了個眼色。

  沒多久。

  扶蘇和陳慶在御書房中會合。

  「殿下,你快吃呀?」

  「微臣可是被餓慘了。」

  陳慶不顧形象地攥著鵝腿狂啃。

  扶蘇面朝著牆上的天下輿圖,沉聲道:「先生,本宮今日做的對嗎?」

  「商君治秦以來,律法有增無減。」

  「本宮力排眾議,不知後果如何……」

  陳慶放下鵝腿,笑著說:「殿下聽過一句話沒有?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微臣猜測,此刻至少有三十匹快馬朝著御駕的方向趕去,彈劾殿下的奏摺如雪片般送到了陛下面前。」

  「但是嘛……」

  「陛下一定置若罔聞,讓你放手施為。」

  扶蘇笑了起來:「倘若真如眾臣所言,新法使得天下變亂叢生,便讓父皇廢了我的太子之位,以贖前愆。」

  陳慶戲謔地說:「對嘛!」

  「廢了太子之位,多大的罪孽都抵消了。」

  「您猜怎麼著?」

  「過兩年陛下怒氣消了,又給封回來了。」

  「世人沒話說吧?」

  扶蘇暢笑不止,心中禁不住泛起別樣的滋味。

  陳慶慢悠悠地吃肉喝酒,淡定地勸誡道:「知子莫若父,陛下心中有數的很。」

  「今日能阻你,來日你還是要改秦律。」

  「既然這樣,還不如現在就改了。」

  「總要試試的嘛!」

  「事敗有陛下兜底,成了皆大歡喜。」

  「反正壞不到哪兒去。」

  扶蘇緩緩點頭,囁嚅著說了句『父皇』又及時剎住話頭。

  「殿下等會兒要去探望蒙毅老登是嗎?」

  「他絕不會贊同修改貲刑。」

  陳慶鄙夷地搖了搖頭:「微臣把話放在這裡,若因少了貲財之稅導致地方吏治難以為繼,無論缺額多少我散盡家財補上。」

  「我不信海外良種種不出來。」

  「我也不信朝廷稅賦少了這一樣頃刻間天下大亂。」

  「微臣敢拿項上人頭外加三族做保!」

  「請殿下儘管告知老登,我與他不一樣,年輕人是有志氣的!」

  說罷,陳慶起身行禮:「酒足飯飽,微臣暫且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