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五部先後派出快馬回部族報信,爭取在降雪前完成與大秦的互易。
傳統認知中的草原人——膀大腰圓、彪悍勇猛、無肉不歡。
實際上的草原人——體格矮小,飢一頓飽一頓,不打仗基本上捨不得屠宰自家的牲畜。
極度低下的生產力以及惡劣的自然環境導致他們基本上什麼都缺。
茶葉可以大大減緩腸胃疾病的發作概率,銅鐵器會給他們的日常生活帶來無數便利。
有了秦國精良的兵甲,他們在風雪交加的天氣里,再也不用全家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祈求長生天的憐憫。
集合部眾搶掠其他小部族,幾乎是每個大部落度過寒冬的不二法門。
起碼在這個冬天,他們有了自保以及對外侵略的底氣。
唯一獲得不同待遇的是頭曼部使節阿克朵。
禮部派出了兩名年輕官員,外加七八個侍從,禮數周到的將他們帶上了通往北地的直道。
「兩位上官。」
「貴國太子殿下不是說要重修國書,再與頭曼部商榷嗎?」
「你們這是何意?」
此時阿克朵真的慌了。
如果今冬草原上發生白災,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白羊部、婁煩部、折蘭部等花費巨大代價採買了大批秦國兵甲,絕不是擺著好看的。
他們第一個想到的恐怕就是侵吞頭曼部,獲得過冬的物資順便壯大自身實力。
「秦國乃禮儀之邦。」
「我等奉命將貴使禮送出境,可有失當之處?」
兩位禮部官員對視了一眼,目光中充滿譏嘲和蔑視。
「禮送出境?」
「那國書呢?」
阿克朵下意識問道。
一名官員皺起眉頭:「頭曼部當眾撕毀了秦國議定的國書,怎麼反倒來問我們?」
阿克朵急道:「本使是說貴國太子答應過的,重修之後的國書。」
另一人輕蔑地斥道:「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或許忘了吧。」
阿克朵腦子裡嗡的一下:「忘了?」
「他怎麼會忘了!」
「不行,本使要返回咸陽,覲見貴國太子。」
說罷,他立刻抓起韁繩調轉馬頭。
「慢著!」
「此乃大秦境內,豈容你肆意妄為。」
兩名官員指使隨從攔住了阿克朵的戰馬。
「閃開!」
「誰敢攔路休怪本使不客氣!」
阿克朵氣急攻心,伸手摸向腰側的兵器。
秦國太子明明當面答應過他要重修國書的,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五部都有斬獲,唯獨他空手而歸,回去如何向首領交代!
「頭曼部使節,不知你打算怎麼個不客氣法?」
「你可知腳下這條是什麼路?北軍換防回師,輜重補給走的全都是直道!」
「今日你膽敢無禮,來日秦國百萬大軍揮師北上,頭曼部可能敵否?」
霎時間,雙方劍拔弩張。
阿克朵的手下將他團團護住,眼中卻全是勸諫之意。
殺了這幾個秦國官吏,恐怕會給頭曼部惹來滅頂之災。
還是退讓一步,先出了關再想辦法。
阿克朵忍著怒氣說:「本使與貴國太子有約在先,還望兩位上官通融一下。」
「最多耽擱一兩日, 吾等必然加緊趕路返回草原,絕不給秦國添麻煩。」
二人對視一眼,既惋惜又覺得好笑。
孩子死了你來奶了,撞上南牆你知道回頭了,鼻涕進嘴你知道甩了。
沒聽過『過時不候』嗎?
「非是我二人要難為你。」
「禮送出境是陛下的詔令,吾等豈敢違逆。」
「貴使請啟程吧。」
阿克朵氣憤又無奈:「那本使請求覲見秦國皇帝,你們幫忙傳達一聲總行了吧?」
「頭曼部乃草原上數一數二的大部……」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禮部官員打斷。
「如今塞外風頭最盛的是丘林部吧?」
「東胡雖然遭受小挫,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應當也不在頭曼部之下。」
阿克朵深吸了口氣:「頭曼部屈居第三,可以了嗎?」
兩位官員相視一笑。
「既然是第三,說聲無名小卒也不為過。」
「就算是丘林部和頭曼部的首領,也得看陛下的心意才決定是否召見。貴使是否太高看自己了?」
「聖意不可違,貴使請回吧。」
阿克朵被一再拒絕,頓時惱羞成怒。
「秦國失約在先,怎麼成了頭曼部的錯!」
「今日你們要說不出個道理來,本使絕不返回!」
兩名使節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怪不得此獠會在簽訂國書時給頭曼部惹來滅族之禍。
你說話就不過腦子的嗎?
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貴使可通曉秦國文字?」
「不懂!」
阿克朵沒好氣地回答。
「那本官現在就教你一個字。」
「等你學會了,心中自然就有了答案。」
禮部官員翻身下馬,拔出腰間的配劍,在頭曼部使團警惕的目光中,用劍尖在地上勾畫出一個『霸』字。
「這是什麼玩意兒?」
阿克朵不明所以地望著地上的文字。
「霸。」
「你看這旁邊是個『月』,它早先與『魄』相通,用來代表月相。』
「想必貴使也知月有盈虧圓缺。革,變也,即月相之轉變。」
「月雖未滿,而未盛之明則生已久,乃既生霸。」(月亮由虧轉盈)
「月雖未晦,然始生之明固已死,乃既死霸。」(月亮由盈轉虧)
「上面的雨,即雷霆雨露,代表的是天道。」
「用你們草原上的話來說,就是長生天。」
阿克朵的眉頭越皺越緊。
對方無緣無故跟他說這些做什麼?
這跟秦國失約有關係嗎?
禮部官員玩味的看著他:「秦國一向被諸夏稱為『霸秦』。掌天道,主生死。」
「貴使回去寫上個一百遍,其義自見。」
阿克朵剛要說話,就被身邊的親信扯了扯衣袖,搖頭提示他不要再爭執下去了。
「那我們就這麼空著手回去?」
親信不答,態度卻比先前更為堅決。
「走!」
阿克朵怒吼一聲,用力揮起馬鞭朝前奔去。
親信飛快地追了上去,借著風聲掩飾二人的對話。
「你為何要阻攔我替部族討回公道?」
阿克朵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頭人,那兩個秦國人分明是在告誡我等,頭曼部的生死完全掌控在他們手中。」
「風也是他,雨也是他。」
「卑職猜測,秦國恐怕已經對我部動了殺念。」
「請頭人快回去稟報首領。」
阿克朵大驚失色:「什麼?」
秦國人要對頭曼部動武?
明明是秦國出爾反爾,失約在前。
他們竟然毫無悔改之意,還想恃強凌弱,攻伐頭曼部?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秦國自詡禮儀之邦,便是這般橫行霸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