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人說起過,長公子扶蘇雖有能力,卻因為昔日伐楚與秦始皇有了隔閡矛盾。而且扶蘇又有楚系血脈,更加不受秦始皇待見。扶蘇又不蠢,為了穩固自身地位肯定會做些舉措。
恰好,他這位天賜奇才橫空出世。
更巧的是,他剛好又認識蘇荷。
於是乎,蘇荷就成了二五仔。
沒事出賣點情報,讓扶蘇也能出些風頭。
就說壽宴之時,扶蘇還放了孔明燈。聽說令秦始皇是龍顏大悅,還重重賞賜於他。秦始皇得豫州鼎後,給他封爵,爵位還很低。接著扶蘇又主動站出來為他說話,等同於說告訴旁人卓草是我這邊的人!
等等……
卓草想著想著再次蹙眉。
難不成秦始皇是有意如此,故意把爵位給低了。然後順理成章的讓扶蘇站出來,再幫他說話給個順水人情。如此他不就承了扶蘇的人情,以後還得肝腦塗地的為他賣命?
好傢夥,真是夠陰的!
在他瘋狂腦補的時候,他們則是面面相覷。
怎麼說著說著,卓草又開始發呆了?
秦始皇輕輕咳嗽。
他知道,卓草絕對是又在腦補!
「草,你說這給馬穿鞋子是何意?」
「沒什麼,他發病你們別理他。」
卓草趕忙捂著扶蘇的嘴,免得他又泄密。
沒看到這還有外人嗎?
章邯捧著書冊,心裡大概也都已經有數。這字跡清秀有力,表格看起來是一目了然,進進出出的帳目看一眼就能發現問題。
「卓生倒是寫的一手好字。」
「這字不是他寫的。」
「額?」
「是府上的隸妾所寫。」
「區區隸妾都能寫的這麼好?莫非是哪位大儒所傳授?」
章邯頓時大吃一驚。不光是字跡,還有這表格帳目做的都極其出色,放在咸陽裡頭那都沒幾人能比的過。要是卓草整理的他還能理解,可竟然是隸妾所寫?
「對,卓子所授。」
「卓子?」
「就是他!」
秦始皇等人同時指向卓草。
「咳咳咳!」
別覺得奇怪,書法這東西還是要靠天賦的。卓草寫的字的確是丑了些,可他能教蓮萍認字就好。再往後寫成什麼樣,就全是靠蓮萍自己發揮。在後世他還看到有人連手都沒,用腳寫的毛筆字都好看的很。
他們……有書法老師嗎?
「這帳目的確是有問題。」
「哦?」
「這條,采葛布用作赭衣。葛布百丈,去錢萬!後天氣潮濕葛布糜爛,遂重購葛布百丈,去錢萬。」
看到這條後,卓草瞬間明白過來。
好傢夥,夠黑的啊!
這一來二去,手裡最起碼貪了萬錢!
蒙毅在旁捋著山羊鬍,淡漠道:「葛布糜爛同樣也能用作赭衣,如此怕只是說辭。還有這條,有精米百石生蟲,乃棄之。精米百石,便價值五千錢以上!」
看到這一條條壞帳爛帳,饒是蒙毅都覺得頭皮發麻。安樂君下手可真是夠黑的,他辛辛苦苦倒買倒賣才賺那麼一點點。安樂君左手倒右手,就能輕鬆盈利數千乃至上萬!
「不止如此,再看看這些美玉佳釀。像什麼玉璧不慎遭人打碎,去錢三萬。美酒佳釀破損,去三壇。這些都是油水啊!!!」
卓草眼睛都紅了。
MMP!他辛辛苦苦鑽研秦律,就為了那點蠅頭小利。結果倒好,像安樂君這種大老虎卻沒人管。他撈的這點錢和安樂君比起來,那簡直就是毛毛雨!
就這些帳目來說,其實還真沒什麼問題。比方打碎玉璧這事,他隨手拉個隸臣妾頂包認罪便可。玉璧沒碎那都能變成碎的,而完好無缺的玉璧自然能落安樂君自己手裡。
對安樂君這種頂尖勛貴而言,殺個人和殺只雞沒什麼區別。為了利益,讓隸臣妾頂罪算什麼?沒直接殺了來個滅口,那都算是安樂君心腸好的。作為少府掌管皇帝私產,他這裡頭油水可太足了。
想想卓草都覺得可笑。這樣只大老虎在眼皮子底下,李斯卻是視而不見裝沒看到。對他這區區小吏倒是痛下殺手,天天變著法的更正秦法。他這紙還沒賣多少咧,立馬就蹦出來個紙稅,這不是欺負老人嗎?!
這樣的蛀蟲再多些,秦國早晚得玩完!
卓草先前聽蘇荷說起過,有些勛貴那簡直就是不把人當人看。為了取樂,甚至讓隸臣刑徒與猛獸搏鬥。期間還會有人下注,看誰能笑到最後。一場豪賭,甚至可能會輸數萬錢。
當時卓草就驚了,秦國不是嚴禁賭博嗎?
輕則黥刑貲甲,重則撻其股乃至流放!
蘇荷只是白了他眼,這話說的好像秦國禁制殺人就沒人殺人一樣。況且他們皆是秦廷勛貴,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上諫也只會象徵性的罰點錢。
他們有自己的圈子,偷偷摸摸賭鬥,也沒人能管。有時候賭鬥甚至連錢都看不到,輸了的送給贏家美玉美人便可。
對!
這是送,不是賭!
秦始皇強壓下心中火氣,神色冷漠。別看安樂君是他弟弟,可他照樣不放心。這些年來安樂君擔任少府,秦始皇也會命御史查看帳簿。每次都說沒問題,眼下這是沒問題嗎?!
這份帳簿,還只是去年的!
其擔任少府足足有數年時間,得貪多少?
等章邯走後,卓草頓時長嘆口氣。
「這安樂君可真是狗日的!」
「……」
秦始皇聽到這話差點沒吐血。
你小子罵誰呢?!
「小草,你這麼生氣作甚?」
「我這是為秦國擔憂啊!」
「何意?」
「你想想,類似安樂君這樣的巨貪得有多少?這如果徹查下去,怕是能牽扯一大批出來。安樂君上下怕是拉攏不少人,包括御史在內肯定也有問題。否則的話,皇帝怎會現在才察覺出問題來?」
「有道理!」
秦始皇點頭讚許。
「照我說,秦國再這麼個搞法肯定得玩完。根本不用反賊謀逆,自己就把自己給搞死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安樂君身為秦國公室貪污受賄。按皇帝護短的性格,怕是肯定不會怎麼處置。秦國能有今日富強,乃是昔日商君奠定的律法制度。可皇帝卻帶頭亂法,這還得了?」
秦始皇沒說話,只是在蹙眉思索著。他是個擅於納諫的皇帝。諫逐客書就不提了,鮑白令之也曾當面懟他,到頭來秦始皇也只得嘆氣道:令之之言,乃令眾丑我。
說實話,他的確是打算輕拿輕放。比如說罰些錢糧,然後再免去安樂君的九卿爵位便可。可聽卓草這麼說後,他心裡頭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唉,我辛辛苦苦鑽研秦律天天受李斯針對。安樂君隨便更改帳目,輕輕鬆鬆到手幾萬錢。這狗日的怎麼不找安樂君麻煩,就找我麻煩?!」
蒙毅在旁沒說話。
得虧是李斯不在,不然非得吐血不可。李斯可不是欺軟怕硬,純粹是人壓根不知情。上一任少府就是被還是廷尉的李斯給扳倒的,同樣也是皇室宗親!
作為左丞相,李斯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盯著卓草,其實也有置氣的因素。
好好的秦法,被卓草如此踐踏!
李斯心裡能好受嗎?
「昭王時期,穰侯魏冉貪腐謀私,以國為自己謀利。調動秦國兵力攻打剛、壽兩城,藉以擴大自己在陶邑的封地。奢侈至極,以致比國君之家富!最後昭王都沒捨得殺穰侯,而是免去其官職,賜歸陶邑。離開國都之時,光是載物坐人的車子就有上千輛。所以說,這護短也是遺傳的。」
卓草只恨自己怎麼就投胎到卓氏了?!
他要是能成秦始皇的兄弟該多好?
到時候秦始皇打江山,他在後頭當鹹魚,順帶搖旗吶喊。封地不要,官職也不要,隨便封個君給個離宮讓他享受就好。
秦始皇臉色平靜,反而一笑。
「額覺得皇帝不會這麼幹。」
「不可能!皇帝護短是出了名的!」
卓草拍桌子站起身來。
「……」
「……」
「額說咧,皇帝肯定會嚴懲安樂君!」
「扯淡!他最多罰他點錢,免去他的官職。」
卓草是據理力爭。
他這傻老爹可真是搞笑,自以為見過秦始皇幾面,就能比他了解秦始皇?
開什麼玩笑呢?!
論了解程度,整個秦國沒人比他更懂的!
他的史書可不是白看的!
「你說賭點什麼?」
「你說。」
「要是沒按你說的,你得答應額個條件。」
「成,沒問題!」
卓草一口答應下來。
無他,就是自信!
「那你要是輸了呢?」
「額答應你個條件!」
卓草撓了撓頭,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吃虧。
他這傻老爹能幫他做什麼?
不坑他,那都算是好的!
算了,也不在乎這些小事。
反正他贏定了!
……
扶蘇呆呆的望著這幕,忍不住咽口唾沫。
完了,卓草輸定了!
整個秦國都是秦始皇的人,卓草怎麼和他斗?
太坑了!
扶蘇都看不過去了!
「小草,你別賭的好。」
「你別管,這是我們家家事!」
「?」
「賭場之上無父子,我是不會讓著他的!」
「呵……呵呵……」
你就等著吧!
扶蘇也不管了,反正這次肯定怪不到他!
「對了,蘇先生剛才說什麼給馬穿鞋子?」蒙毅適當的站出來開口詢問,「這又是何意?」
卓草環顧四周,壓低聲音。
「你們都是自己人,所以我才和你們說。這事我還在暗中籌備,暫時還沒打算告訴外人。等我真的搞定了,我再報上去。到時候撈個爵位回來,那絕對是輕鬆的很。而且,還能令煉鐵坊有源源不絕的生意!」
「哦?怎麼說?」
秦始皇頓時來了興趣。
還輕鬆撈個爵位?
你真以為秦國爵位是大白菜?
「這和超越臨邛卓氏有關?」
「沒錯!」
卓草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徐徐說道:「回來的時候,內史騰送了我兩匹田馬。本來是戎馬的,只因為來回奔波導致馬蹄磨損。速度慢了一大截,所以只能淪為田馬。我問過小蘇,他說很多戎馬其實都會如此。特別是經歷大戰過後,死的戎馬沒多少,因馬蹄磨損而被迫淪為田馬的一大把。」
「小草,內史騰是借給你的。」
「什麼借?明明是送的!」
「……」
「你別打岔!」
秦始皇瞪了眼扶蘇。
這小子真是沒點眼力勁,正要說到重點上突然就橫插一嘴。甭管是借是送,區區兩匹戎馬算個毛線?
「就是,你別打岔。」
「……」
扶蘇心裡頭此刻是拔涼拔涼的。
這到底誰才是親生的?!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我記得有人與我說過,匈奴養馬的確是把好手。他們的戎馬數量多,並非單單只是因為擅長養馬。更因為戎馬在草原上奔走,馬蹄不容易磨損。比方說同樣是十匹戎馬,咱們只能用五年,可人家能用十年!如此,差距不就拉開了嗎?」
「的確如此。」
秦始皇也沒否認,頷首點頭。因為馬蹄磨損,秦國每年都會淘汰大量的戎馬。這問題其實也困擾著他們,只是沒有辦法能根治。
他其實想到個法子,那就是修路!
山路容易磨損,那就修出一條條寬闊大道!
沿路再安排郵驛,用作更換戎馬。
馳道直道不光能更容易控制各個郡縣,令各地文書能輕鬆送往咸陽,並且還可以有效緩解戎馬馬蹄磨損。
當然,也只是緩解罷了。
該磨損,照樣還是會磨損。
「人不穿鞋子走在路上,腳也會疼。其實,戎馬也是同樣的道理。只要給戎馬穿上鞋子,不就沒事了?」
「胡鬧!」
秦始皇頓時大失所望,重重的哼了聲。
就這?!
給馬穿鞋子?
你怎麼不給馬穿衣服呢?!
卓草隨手把木屐脫下,淡淡道:「我知道你們不信,我開始都沒打算說的。我打個比方,這是馬蹄。」
說著,卓草指了指自己的腳掌。
「噗嗤……」
蒙毅在旁繃不住了,這可真是天秀!
「馬蹄上有層角質層,就類似於是指甲。這角質層如果磨損嚴重,那戎馬就會淪為田馬乃至駑馬。如果這時候用鐵片或者銅片嵌在馬蹄上,如此便再也不會磨損。若是鐵片損壞,只需要更換鐵片就好。對戎馬來說,鐵片其實就是戎馬的鞋子。」
「嘶……」
秦始皇頓時倒吸口涼氣,滿臉驚奇。
他似乎聽懂了!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嵌在馬蹄上?那戎馬不疼?」
「我不說了嗎?最外面是圈角質層,相當於就是腳指甲,你剪腳指甲會疼嗎?」
扶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鐵片的確廉價的很,隨便找大匠便能製成。若是再嵌入馬蹄,就成了馬蹄鐵?」
「沒毛病。」
蒙毅取名字還是相當有一手的。
這不,馬蹄鐵的名字他都能想到。
「這……真的可行?若是戎馬暴躁傷人,又當如何?這馬蹄鐵又當如何嵌進去?又該如何更換?還有還有……」
扶蘇是滿肚子的疑惑,恨不得現在就能知曉答案。卓草是乾脆連理都不想理他,畢竟這玩意兒得親自上手操作才行。反正讓他去搞是萬萬不可能的,還是小命更加重要。戎馬要是尥蹶子一腳踹出去,那可是會鬧出人命來的!
他前世就在馬戲團裡頭看到過馬,要怎麼釘馬掌他是真不知道。只記得在某視頻網站上看過點,似乎還要先修馬掌才行。具體操作流程他是不會管的,他提出想法剩下的交給旁人去操作就好,反正最後功勞還是他的。
「我知道你們不信。」
「沒,我信!」
蒙毅堅定的點了點頭。
卓草的這些奇思妙想,哪個沒實現?
況且,他仔細考慮過也的確可行。他記得年輕之時曾與大兄共同秋狩,他騎著的是他最心愛的戎馬。奔跑半日之後,他才發現他的愛馬馬蹄上扎了根鐵刺,似乎是已經腐爛的鐵蒺藜所致。
當時蒙毅心疼的差點抹眼淚。這匹戎馬可是他的心愛之物,是他父親送給他的及冠禮。沒想到才剛出來顯擺,就要因此而淪為田馬。後來他親自給戎馬拔去了鐵刺,結果就是毫髮無傷。當時他覺得是因為刺的比較淺,所以沒往心裡去。
聽卓草這麼提及後,蒙毅頓時想起這件事來。按卓草的說法,那當時鐵刺刺的就是角質層,就相當於是人的指甲,再加上刺的比較淺,所以戎馬壓根就沒受到什麼損傷。
既然如此,那固定鐵片不是更容易?直接以鐵刺把鐵片釘在馬掌上,以後也能輕鬆更換鐵片。
卓草望著蒙毅,愣了大半天。
這讓他後面怎麼說?
老蒙這傢伙不按套路出牌!
「咳咳,總之這事你們後續自然會知曉。煉鐵坊能否賺錢,可就全靠這小小的鐵片咧。只可惜,涇陽懂得煉鐵冶銅的是少之又少。這些大匠可都是寶貝疙瘩,我找喜君申請過好幾次他都不肯調至小澤鄉。」
說著,卓草深深的嘆了口氣。
而秦始皇則是瞬間明白。
懂了!
他即刻命人去找喜君,趕緊把人安排過來!
正好這段時間他有空,他也想早點看到這馬蹄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