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族是一個崇尚秩序的民族,無論這種秩序是否合理或者殘酷,只要秩序出現了,他們就會遵從。就好比現在,與其在屠城的恐懼中等死,還不如好好接受肖樂天這份苛刻的條件呢。
不就是連坐嗎?不就是讓殺人者自首嗎?這要求太合情合理了,民眾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計,十萬日本人就算死掉一萬的罪犯,剩下來的不還是大多數嗎?更何況殺人者理應抵命,但是肖樂天從來沒有說過搶劫者是什麼罪,看樣子上國大人是不會追究了。
所以說低層民眾對肖樂天的處罰非但沒有一絲的牴觸反而一個個喜笑顏開,認為自己已經平安的度過了此劫,畢竟殺人者還是極少數的。
和賤民相對應的就是軍人,聽到肖樂天言語中的猶豫,那些士兵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而緊接著日本人所展現的武士道精神卻讓在場所有華人衛隊成員驚嘆不已。
人群中幾乎所有中低層的武士都站出來了,一個個跪倒在營門前祈求野平太給他一把肋差,並懇請這些海賊眾們介錯。當他們看見海賊眾眼中的猶豫後,又相互鞠躬告別,希望晚死者為早死者介錯。
「諸君,我們已經敗了,戰敗者理應剖腹,讓我們之間的仇恨就終結在我們的生命里把!」
「我死後請把我埋在櫻花怒放的地方,讓我的魂靈繼續守護武士的榮耀……」
「上國大人,讓我們的血洗刷我們的罪孽,用我們的性命化解您心中的憤怒吧……拜託了!」
肖樂天看著面前跪倒一片的武士,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樣。這就是武士的精神嗎?對於死亡居然能笑的如此開懷,剖腹難道如一次郊遊一樣輕鬆嗎?
一片混亂之中,任誰都沒有發現山本清的詭異,這位以暴躁易怒出名的武將,現在卻異常的平靜。不,他並不是平靜,如果你觀察他的眼仁,你就會發現這位親手挑起那霸內戰的武將,已經徹底迷茫徹底傻了。
是的,山本清現在心中的信仰已經崩潰,自從他知道霧隱小鬼其實是主君島津家的敵人後,山本清心中的所有堅持瞬間崩塌。
作為一名武者,山本清不怕戰爭,更不怕死亡,而且他也沒有什麼道德的負擔,無論是侵略還是屠殺平民,他都根本不放在心上。在他的眼裡,敵人就是豬狗,賤民就是一群犧牲品,根本沒有什麼好琢磨的。
不就是殺死一些華人平民嗎?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自己年輕時候也沒少拿日本國內的賤民試刀啊,賤民死了就死了唄。
沒錯,在古代日本的法律中,武士階級用賤民試刀,殺死賤民是不用負任何法律責任的。很多年輕的武者,武藝學成之後,都會找個僻靜的小路埋伏起來,一旦發現賤民出沒,抽刀就可以斬殺,這就是所謂的試刀了。
可想而知,在這種文化背景中薰陶大的日本人,搞幾次屠城什麼的也就不稀奇了,因為他們真的沒把低層民眾當人看,在他們的眼裡賤民就等同於畜生。
山本清就是一名典型的日本武士,他的性格里幾乎繼承了武士階級所有陰暗的思想,一些違反人性的事情,在這種人眼裡就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這種武士有一種優點則是非常讓人稱道的,那就是絕對的忠誠。武士以忠誠主君為使命,這是所有武士的驕傲,雖然日本戰國歷史上出現了很多起反叛事件,但那也都是武士晉升為有實力的大名後才發生的。
在沒有得到封地,沒有晉升為大名之前的武士群體,他們對主君的忠誠可以說狂熱。這不僅是一種文化,更是一種利益,因為武士和他的家族跟主君的關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拋棄忠誠的武士下場不僅僅是自己死,也會連累自己的家族,恐怖的懲罰是常人難以現象的。
山本清是一名武士之道的堅定追隨者,對於島津家的忠誠是他心中所有價值觀的軸心也是根本原則。山本清的所有行為其實都是從這個軸心中延伸出來的,無論是聯絡惡八郎攻擊滿城的華人,還是跟霧隱小鬼一起在碼頭埋火藥,這些計劃無論成敗一直都是圍繞著島津家的利益而制定的。
但是現在,戲劇性的大轉折如同一把太刀砍斷了他心中之軸一樣,這名勇武的武士頓時就像一條被抽筋的狗,身體沒變樣但是精神已經徹底癱軟了。
「怎麼會這樣?霧隱小鬼原來是德川家的細作,她居然是敵人的忍者。我怎麼這麼傻,我怎麼就上當了?害死我自己沒什麼關係,如果坑害了島津家,我我我……我就算是粉身碎骨都沒法贖罪了……」
想到這裡,山本清突然大吼一聲「啊!」他抬腿就向前衝去,嚇得肖樂天身邊的士兵把火槍都端起來了,還以為他要刺殺大人呢。
坂本龍馬趕緊攔住這些士兵「不要開火,他是來找我的……」這時候山本清已經衝到了坂本龍馬的面前,他深深鞠躬「龍馬大人,請賜在下一把肋差!」
「你意已決嗎?你可曾三思過?這是你最後的選擇嗎?」坂本龍馬欠身坐了起來,面色嚴肅的盯著他問道。
「哈伊……在下愚蠢,傷害了清國大人也傷害了主君島津家,更淪為敵人的棋子,如果我不死,那麼就無法震懾後來人。我意已決!」
坂本龍馬抄起身邊的肋差丟了過去,又抓起那把長長的太刀扔給了樺山栗源「拿著,他是你的手下,你應該給他介錯……」
樺山栗源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他拔出太刀眼含熱淚的向山本清喊道「山本桑,我的刀很快,我的手也很穩,您放心吧!」
山本清微笑著向樺山栗源點頭道謝,緊接著迎著肖樂天的目光跪坐下來,雙手用力一扯和服,整個前胸全部袒露在肖樂天的面前。
「上國大人,山本清向您謝罪了,請原諒我的愚蠢……啊!」山本清大吼一聲拔出短肋差,鋒利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啊……」山本清手中的肋差狠狠的刺入腹部,殷紅的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在場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切腹,很多婦孺當場就被嚇昏過去了。
切腹講究的是視死如歸的氣勢,不能喊疼更不能落淚,最受推崇的剖腹是自己切出一個漂亮整齊的十字來,然後才可以介錯。
介錯就是砍頭了,因為剖腹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死法,這裡畢竟不是要害,如果只是靠腹部的傷口,人很可能掙扎五六個小時都不死,這種痛苦是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
所以必須要有其他武者來介錯,在剖腹儀式完成後用最快的速度砍下人頭,讓剖腹者少受一點痛苦。
樺山栗源眼淚奪眶而出,山本清是他手下第一愛將,是他一手提拔的今天死在這裡他怎能不悲戚。
這時候山本清整個臉上全是黃豆大的汗珠,他太疼了小腹從上至下已經劃開了半尺長的傷口,裡面的內臟腸道都漏出來了。可是山本清依然在堅持,他的手居然還是那麼穩。
「天照大神保佑……保佑我武運長久……」咬牙低吼中,山本清橫過手中肋差的刃口,從垂直變成橫向。「啊!」山本清從左向右猛然發力,一道水平傷口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這時候周圍的日本武士都已經沸騰了,他們一個個狂熱的跪在山本清的面前,嘴裡不停的嘶吼。
「漂亮,切的漂亮……山本君不愧是武士之榮……你的魂靈天照大神肯定要眷顧的……一路走好山本桑……」
這時候就連野平太和那些海賊眾們也跪在山本清的面前,一個個莊嚴的拜倒在地「你我雖是敵人,但你依然是一名值得尊敬的武士!」說完一群人全都磕頭在地。
肖樂天現在都已經看傻了,他這才知道武士道精神的可怕之處,這些人真的是把殺戮和死亡信奉為人生第一信條。肖樂天看著血淋淋的剖腹場景突然感覺一陣的噁心,他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他早就不是戰場的初哥了,比這血腥百倍的場面他都見識過,但是今天還是感到一陣陣的噁心。
「肖……肖大人……請善待……善待日本百姓……」山本清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刀,他如釋重負的喊道「樺山大人……我……我切的漂亮嗎?」
樺山栗源徹底淚奔,他高高舉起太刀大吼一聲「漂亮,這是我所見最漂亮的一次剖腹了!山本君走好……啊!」一聲怒吼,太刀匹練一般砍了下來,刀鋒準確的砍入脊柱關節的縫隙中,沒費吹灰之力山本清的頭顱球一樣滾落在地。
現在不僅是肖樂天傻眼了,就連百戰的天國老兵都傻眼了,比如翼王石達開雖然在戰爭中見過無數次殺人如麻的場景,但是象現在這樣用一種近乎於宗教儀式般的自殺,來捍衛心中之道的,卻從來沒有見過。
「可怕的民族,可怕的武士之道啊……」翼王下意識的低語了一聲。
山本清的死好像開啟了一扇情感的閥門,那些中層武士突然撕開和服袒露腹部,他們從山本清的手裡撿起肋差,又從野平太他們那裡要來肋差,一排十人居然齊齊的跪倒在肖樂天的面前。
「上國大人,我們也參與了這次暴動,我們也有罪……願我們的鮮血和性命能夠平復您心中的怒火……啊!」十人一聲大吼,肋差集體入腹,血腥味撲面而來。
「請大人……請幫我們介錯……」十張因疼痛扭曲變形的臉就在肖樂天眼前呈現,東方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他們的臉上,泛起一陣陣的詭異。
「一路走好……一路走好……一路走好!」樺山栗源、野平太甚至連竹中井上都走上來了,一把把太刀閃著妖異的光芒,一顆顆年輕武者的頭顱被砍了下來。
一排、兩排、三排……當第四排武士跪倒在肖樂天的面前後,當三十一名武者已經身首異處之後,肖樂天終於承受不了壓力大喊一句。
「住手!都他媽的給老子住手……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剖腹!奶奶的,算你們狠,這是往死里逼我啊!」
「好了,你們贏了,兩千足輕的命我就放過了,他們畢竟只是聽命令的士兵……至於你們剩下的武士,還是安安靜靜的等待我的審判吧!」
說完肖樂天扭頭就走,當走過坂本龍馬的身邊之時他突然低聲說道「這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這場死亡大戲是不是專門給我準備的?你夠狠,這就是你報答救命之恩的方式?」
坂本龍馬沒有說話,只是慚愧的看著肖樂天的背影久久沒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