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圖窮匕見,開始下明棋了

  第186章 圖窮匕見,開始下明棋了

  江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半天,沒有說話。

  粘杆處侍衛的懷疑,和他的懷疑高度重迭。

  因他屬於「天子舊友」,故而信任有加,拜託他前去蘇州府,以生意人的身份拜訪李郁。

  這是一個巨大的旋渦,如何能一探究竟又全身而退,難度很大!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王神仙!

  「來人。」

  「老爺有何吩咐。」

  「我想隨便逛逛。」

  6個保鏢,默默的守衛著這輛豪華的馬車,揚州城人人皆知,這是江府的馬車。

  看似毫無目的,時不時的在某間店鋪門口停下。

  江春走下馬車,和殷勤的掌柜們閒聊幾句,討杯清茶。

  聊天的內容很隨意,天馬行空,毫無目的。

  可一天下來,卻是大有收穫。

  江春得到了他想要的幾條關鍵信息:

  王神仙最近不在揚州,應該是在蘇州府;王神仙和李郁在合夥做生意,具體不知;李郁曾主動邀請五大票號合作,被婉拒。

  回到府邸後,他不露聲色的吩咐女僕準備出門的衣服,吩咐馬廄準備出遠門的良馬,吩咐下人去檢查城外客船的狀況。

  ……

  這一系列的動作,江府的下人們都看出來了,老爺要出門,出遠門。

  然而,目的地不知。

  江春故意沒有講,他在等著好奇心太盛的人,自己跳出來。

  一般來說,打聽主子的去向,只能詢問貼身伺候的下人。

  比如管家、護衛、馬夫,丫鬟。

  管家護送少爺去了濟南府,因而沒法打聽。

  護衛都是少言寡語的江湖漢子,江春拿銀子餵飽了的,不好接近。

  第二天中午,江春分別詢問了這些人。

  從丫鬟嘴裡得知,府中戲班的台柱子,芸娘曾經刻意向她打聽過自己的行蹤。

  「你娘的病怎麼樣了?」

  「肺癆基本好了,只是一遇天冷就咳嗽。多虧了老爺去年出手相救,肺癆是富貴病,尋常百姓得了只能等死。我爹娘說實在報答不了您的恩情,讓奴婢在菩薩面前發下毒誓,一輩子忠於老爺。」

  江春微笑著擺擺手: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過兩年,你若有意中人就告訴我,或者我給你指一個好夫婿。在這揚州城內,開個鋪子,好好過日子。」

  「對了,我屋裡有一件黑皮袍小了,拿去改改送給伱娘。」

  丫鬟感動的跪地哽咽,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遇到這樣的主子,不知道是修了幾輩子的德。

  「你過來,我叮囑一些事。」

  半晌,丫鬟擦去眼淚,毅然的點點頭。

  她決定,要為老爺盯住芸娘,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

  江春悄然離開了揚州城。

  而欽差行轅門口,也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京城來人,求見欽差大人。這是名帖。」

  守門的藍翎侍衛輕蔑的笑了:

  「什麼鳥毛,也敢遞名帖。」

  說著打開一看,渾身戰慄,左右張望一下,趕緊單膝跪地: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爺恕罪。」

  戴斗笠的漢子很淡定:「去通報吧。」

  ……

  粘杆處的名聲,在下面名聲不顯,不像是大明錦衣衛那般聲名在外。

  這是一個相對低調,處於陰影中的衙門。

  明面上,是屬於內務府編制,可實際上只受皇帝的差遣。

  至少,內務府大臣是絕對不敢過問粘杆處的任何事宜的,避之不及。

  作為御前侍衛,自然知道這個衙門。

  所以藍翎侍衛才誠惶誠恐,不願被這幫貨記恨。

  這幫人,獨來獨往,高傲的很。

  他們多是家道中落的旁系子弟,屬於被排擠的。

  乾隆很會用人,專門挑選的這些飽嘗人間冷暖、人際關係簡單到極致的年輕人。

  然後加以籠絡,授予官職,金銀。

  成為皇權的爪牙,只從皇命,其餘一概不問。

  ……

  進入粘杆處開始,就自覺遵守一條規矩,不再結交任何朋友。

  違令者,內部處決。

  同樣,京中王公大臣也知道,不許和粘杆處的人來往,更不許出現某些交易。

  否則,流放都是輕的。

  乾隆從不允許任何人議論粘杆處的意義,哪怕是都察院。

  什麼私設特務組織,會破壞三法司的權威,屬於猜疑臣子,非仁君行為,這些文臣冠冕堂皇的觀點一概不接受。

  從順治帝開始,先是二十四衙門,後變成十三衙門,又變成粘杆處。

  大清皇帝,從來沒有放棄過這一耳目。

  倒是嘉慶帝上位後,被忽悠取消了這個唯一的特務組織。

  獲得一致好評,聖君仁君明君各種吹捧的名頭不要錢一般砸向紫禁城。

  再加上密折制度的衰微,時常被地方督撫忽悠的暈頭轉向。

  大清朝的生態變成了:

  皇帝你永遠聖明,不過地方上的事本官說了算。

  只要同僚們都一團和氣,就永遠能瞞著您。

  甭說是千里之外的區域,就算是京城百里外的高碑店被洪水淹了,皇帝也不知情。

  可以說,密折制度和粘杆處,是乾隆震懾地方督撫的兩大利器。

  朕在紫禁城,也知道你們幹了些什麼。

  甭想串通一氣,蒙蔽朕。

  只會讓朕發怒,砍下爾等狗頭。

  皇冠上的蒙塵,時不時就靠鮮血沖刷一遍,時刷時新。

  ……

  欽差大帳內,

  錢峰皺著眉,聽完了兩人的敘述。

  「需要本欽差協助嗎?」

  「要兵。」

  「行,本欽差這就辦手續。江北綠營抽調的2000綠營兵,滿餉滿編,海都統親自訓練了10天,想必可堪一用。」

  「謝欽差大人。」

  「且慢,你這份名單上,居然還有一個旗人?」

  「對。此人在蘇州滿城居住,名叫多隆,懷疑他私下販賣戰馬,去向不明,有大量財產來源不明的嫌疑。」

  粘杆處侍衛,一拱手,退出了大帳。

  他們已經領取了調兵的所有手續,還有加蓋了欽差關防大印的親筆信。

  和江春一前一後抵達了蘇州城。

  江春並不知情,他在明處。

  下榻在山塘街,第二天上午正式派人送去了拜帖。

  李郁拿到拜帖時,愣了一會。

  「江春此人和我素無來往,他來幹嘛?」

  「無事不登三寶殿。」

  「嗯,先晾他一兩天。派個人去找下王神仙,這貨和他很熟。」

  「妾身這就去辦。」

  楊雲嬌做事縝密,內務部的人都是她篩選出來的,作風類似。

  平凡臉,平凡人,扔在人堆里找不到。

  少言寡語,但觀察力敏銳,心思沉穩。

  ……

  王神仙聽說此事,愣住了。

  他猶豫了一會,並沒有去江春下榻的旅店打探來意。

  而是徑直去李家堡,

  見到李郁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官人,你是不是惹什麼事了?」

  「這話從何說起?」

  「江春這人看似慷慨、儒雅、寬厚,但實際上城府很深。」

  「有這麼可怕嗎?」

  「咱倆什麼關係,我沒必要欺騙你。我和江春打交道次數不少,總覺得這人看不透。」

  李郁笑了:

  「你是真當我兄弟,謝謝啊。」

  「害,那不是還指著你發財嗎。我可準備了很多麻袋,想裝銀子呢。」

  「發了財,你有什麼打算?」

  「我去兩廣養老啊,那邊氣候溫暖,花花世界,有銀子就是爺,衙門也開明,只認銀子不擺譜,不像北方~」

  王神仙沉浸在幻想中,突然回過神來了:

  「哎,咱不是在聊江春的事嗎?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

  江春在山塘街,到處走走逛逛,並不心焦。

  內務部的人,不遠不近的觀察了他好幾次,沒有發現異樣。

  而在這個過程中,就著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老故事。

  粘杆處的人,就是黃雀!

  他們很驚訝的發現,居然有人跟蹤江春,而且手法專業老道。

  「阿大人,這些人不簡單。」

  「嗯,確實是好手,看來蘇州城是有大魚。」

  倆人都興奮了起來,終於能替主子立功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甚至沒有跟蹤。

  阿克齊,粘杆處的侍衛統領,是個陰鷙大膽的角色。

  他長包了位於山塘街中段一處中等旅店的頂層房間,只在窗口監視。

  為了隱匿,甚至連食物都不出去購買。

  要麼讓小二送上來,要麼吃冷饅頭。

  憑藉職業敏感,阿克齊覺得在蘇州城一定會有大收穫。

  「李郁、多隆,一漢一旗,有點意思。」

  ……

  李家堡,

  江春終於見到了李郁,一見如故。

  「久聞蘇州府李大官人,今日終得一見。」

  「江首總,才是我大清商人的驕傲,以布衣結交天子,上下有口皆碑,實在是不易。」

  一瞬間,倆人心裡都生出了同樣的念頭。

  糟糕,遇到忽悠界的同行了!

  不過,既然是同行,那就可以換一交流方式了。

  坦誠!

  有時候,坦誠比忽悠的殺傷力更大。

  李郁率先劃道:

  「江首總遠道而來,若是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不是我誇口,蘇州府我辦不成的事,你找其他人也辦不了。」

  江春一震,斟酌了一下:

  「我想對付鹽幫,最好能徹底剷除。價錢,你隨便開。」

  李郁盯著他,很認真的說道:

  「江首總,沒有講實話。」

  「我是認真的。」

  二人陷入了沉默,氣氛壓抑。

  李郁就這麼悠然的喝著茶,過了許久,突然冒出一句:

  「湖北白蓮大起事,江首總知道嗎?」

  江春驚訝的茶碗蓋都掉了,顧不上狼狽,急切問道:

  「何時發生的事?在下竟然不知。」

  「唔,估計明天揚州府就知道了。後天,紫禁城應該也知道了。」

  ……

  「江兄,你怎麼看?」

  「白蓮教起事,一定會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又是一樁糜爛數省、靡費錢糧的戰事。」

  李郁笑了,戲謔問道:

  「你們揚州鹽商又該報效了,一百萬兩你估計夠嗎?」

  江春面露尷尬:

  「你這個消息,讓我失了分寸,心亂如麻。」

  「無妨,留下吃頓便飯吧?」

  說罷李郁先告辭離去,留下江春一人發愣。

  三菜一湯,甚至有些怠慢。

  不過江春毫無怨言,甚至和李郁聊起了曬鹽的心得。

  煮鹽,成本高。

  曬鹽,成本低,不過需要老天爺賞臉。

  如何在有限的晴天,曬出更多產量的粗鹽,是個難題。

  對此,江春傳授了一些他的獨門見解。

  「既然此法能提高4成效率,兩淮鹽場為何不用?」

  「我大清的事,想改變是很難的。祖宗之法,不可易。」

  「江首總似乎心事重重?」

  「多事之秋,戰戰慄栗,生怕應付不好,就是個家破人亡。」

  「我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在揚州府混的還行。我可以囑咐他們,幫著關照一下貴府?」

  「您的朋友有這個實力?」

  「試試就知道了。信我,我這人從不說大話。」

  倆人一邊吃菜一邊閒聊,內容絮絮叨叨,語氣平常。

  李郁突然說了一句:「有幾位大人曾對我耳提面命,說給朝廷做事,要時刻牢記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江春筷子穩穩,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嘴裡,點點頭:「是實話。」

  ……

  「來人。」

  「義父有何吩咐?」

  「你帶幾個人,盯住江春的行蹤,直到他離開江南。」

  「遵命。」

  李二狗找了幾個城隍廟出來的少年,扮成了老本行,乞丐。

  髒兮兮的,無人問津。

  就這樣在山塘街頭,曬著太陽,擺著破碗。

  江春回到客棧後,陷入了巨大的糾結。

  李郁的話中,威脅的含義很明顯。

  假設李郁就是反賊,那太湖協、江南提標、小股八旗精銳的覆沒,就是他幹的。

  這種情況下,自己在粘杆處侍衛面前揭穿了他。

  那江府上下幾十口,怕是要整整齊齊的躺進棺材。

  即使自己花重金僱傭再多的護衛,也無濟於事。

  江湖漢子鬥狠好勇,但一團散沙。

  一支50人規模的精銳軍隊,就能平推江府。

  想通了這一點,江春決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來人。」

  「老爺有何吩咐。」

  「我們回江北。」

  在江春的隨從收拾行裝,採買食物的時候,粘杆處的人出現了。

  ……

  看到阿克齊的瞬間,江春並不驚訝。

  粘杆處的人藏在暗處,潛入蘇州,並跟蹤自己。

  意料之外,情理當中!

  馬車車廂內,二人相對而坐。

  「阿統領,李郁有私心,有劣跡,但是無反意。他想要的就是銀子。」

  「確定?」

  江春輕輕的點點頭,表情坦然。

  阿克齊盯了他一會,掀開帘子離開了。

  這一幕,被靠在牆角曬太陽的李二狗盡收眼底。

  他是本色出演,不用刻意模仿。

  作為一名丐幫子弟,他沒有忘本。

  披頭散髮,嘴裡嘟囔著「好心人,賞口飯吃吧」,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阿克齊。

  而快要走到街角的阿克齊,頓時停住了腳步。

  突然轉身,冷冷的盯著自己。

  李二狗的汗毛,一瞬間就豎了起來。

  還好,他夠邋遢,因而看不出異樣。

  「臭乞丐。」

  一個過路人,踢翻了他的祖傳缺口碗。

  李二狗默默的起身,撿回破碗,表情麻木,不悲不怒。

  然後,繼續靠著牆曬太陽、發呆。

  阿克齊,一步步的緩慢走了過來。

  李二狗看到靴子,慢慢的抬起頭,端起破碗,有氣無力道:

  「爺,賞口吃的吧?」

  阿克齊把手伸進懷裡,摸出了一些銅錢,噹啷噹啷的落入碗中。

  「謝謝爺,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

  李二狗的眼睛裡有了光,聲音也帶著喜悅。

  ……

  阿克齊點點頭,轉身放心的離開了。

  街角處,同伴問道:「那個小乞丐有問題嗎?」

  「沒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李二狗如釋重負,慢悠悠撿起碗裡的銅錢,去路邊的攤子上買了兩個肉包。

  狼吞虎咽,三口吃完,意猶未盡地把左手掌心的碎渣倒進嘴裡。

  又找掌柜的討了碗涼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用袖子抹抹嘴,破碗塞到懷裡,拿著打狗棍晃悠悠的離開了。

  一路上,眼神貪婪的在店鋪里熱騰騰的食物上打轉。

  稍一停留,就被驅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