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皇上,江南的官兒有大問題!
昔日繁華的清江浦,氣氛異常緊張。
碼頭上到處都是拿著紅纓槍巡邏的兵丁,殺氣騰騰。
靠岸的商船被檢查,又被勒索,直呼倒霉。
暈厥過去的漕運總督一甦醒,就掙扎著寫請罪摺子,南河總督聯名。
向皇上和朝廷請罪,同時大肆渲染這股造反灶丁的勢力。
手段極其兇殘,火器極其強悍,規模非常龐大,行動非常迅速,首領非常知兵~
一系列的形容詞,看的軍機處眾人,心不斷的往下沉。
乾隆的臉,就像塗了鍋灰一般黑。
他一反常態,沒有斜靠著、倚著,而是端坐椅中,上身前傾,
環視打量著這些本朝重臣:
「你們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朕?」
「灶丁?鹽梟?把大運河入江口給掘了?」
「當地的官兒,他們的腦袋還能要嗎?殺,都給朕殺。」
于敏中跪地,手上不停。
鋪在地上的紙面,館閣體小字好似列印,整齊劃一,每一個字的間距都像用尺子量過。
後世的書法家協會看了,一定會狂呼:「假的,假的,不要相信謠言,這不可能是人寫的。」
在獄中的揚州知府,斬立決。
儀征知縣,縣丞,斬立決。
南河總督,罷官回家。
漕運總督,降3級,戴罪留任,若是耽了漕運,當流放寧古塔,抄家。
……
和珅突然膝行兩步,昂起頭,認真說道:
「皇上,奴才覺得當務之急有兩件。一是疏浚儀征運河。二是派兵追擊這股巨賊,抓出幕後主使。」
「你也覺得不是普通賊匪?」
「有如此戰略眼光,豈是普通賊人?幕後之人,應非常熟悉我大清。奴才大膽推算,此人所居的位置不一般。」
殿內的空氣都下降了幾度,眾人都開始恐懼了。
和大人,你這話太嚇人了。
然而,乾隆沉思了片刻,認可了這個推斷。
甭說尋常百姓,就是尋常四五品朝廷命官都未必有這個眼光。
3000里大運河,精準打在了七寸上。
或許會有人說,掘開黃河大堤,效果更好。可掘開黃河,需要多少人力?會鬧出多大的動靜?
兩者的區別,就好似開膛手術和微創。
「和珅,你繼續講。」
「奴才覺得,河道、漕運,還有揚州當地都可能有問題?幕後之人,要么正在(或者曾在)這些衙門任職,要麼就是能接觸到機密。」
和珅頓了頓,繼續說道:
「此人,極度危險,極大概率就是吃官餉的。」
……
殿內,太監被嚇的手一滑,捧著的玉如意落地,碎了。
噹啷一聲,乾隆和眾大臣都被嚇的一哆嗦。
「拖出去,杖斃。」
乾隆暴怒,現在的奴才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嚇的朕,心跳都漏了幾下。
半月不翻牌子積攢的養生功德,都被狗奴才霍霍了。
「錢峰到哪兒了?」
「錢大人已經出京,大約到臨清了。」
「傳旨,海蘭察帶100侍衛出京,快速追上他,聽候調遣。告訴錢峰,他不是自詡都察院脊樑嗎?此案若是破了,朕就當面承認他是。若破不了,就別回京了,滾出去當個教諭吧。」
于敏中頭也不抬,筆走龍蛇。
皇上的每一個字,都不能漏了。
乾隆起身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問道:
「兩淮鹽運使尤拔世,可有摺子?」
「回皇上,他上了自辯摺子,極力否認涉足私鹽,同時建議朝廷嚴懲鹽商,是鹽商過於貪婪,才逼反了灶丁們。」
「再追加一道給錢峰的密旨,他可以拘押尤拔世,秘密調查。若能坐實罪狀,解送入京,抄家。」
「皇上,那鹽商呢?」
「稍作懲戒即可。」
「傳旨江寧將軍,杭州將軍,還有福康安,整肅兵馬,一旦有變,當日就要出兵。」
「對了,胡御史不是調任揚州知府了嗎?出京沒有?」
「回皇上,吏部正在走程序。」
「讓他快點,光會說漂亮話沒用,朕要看看他辦事的能力。速速徵發民夫,恢復運河暢通。」
……
足足2個時辰的君前奏對,
眾大臣都感覺疲憊不堪,同時心裡暗自佩服乾隆的精力。
「皇上英明,高瞻遠矚啊。」
阿桂的這話,是發自肺腑的。
他在金川之戰中,深感戰略眼光之重要。為帥者,不必在意一城一池之得失,當在大處布局。
戰略眼光就是:
隨便敵人怎么小贏,怎麼奇謀百出,等我布局完畢,收緊繩索,你就是條死狗。
皇上口授旨意,一條接著一條,從各個方面堵死了江南棋局的漏洞。
而始作俑者,李郁也在琢磨下一步的落子。
儀征運河已經被毀,足足10幾里河道全部泡在水裡。淤堵程度要等水排乾淨後才知道,預估挺嚴重。
若1月內能疏通恢復通航,都說明清廷這架機器運行的不錯。
若2月都不能通航,說明這架機器的傳動系統有了故障。
長興縣,煤礦鐵礦開足馬力的挖。西山島,開足馬力的冶鐵,造槍炮。
同時,終於囤積了足夠的水泥。
李郁下令開始批量建堡壘。
西山島,自然是重點。
在幾個碼頭周圍都用水泥修築了子母炮樓,還有水泥矮牆。
在進入生產區域、倉庫區域的必經道路,也加蓋了多個炮樓。
……
東山團練營地,在原有的柵欄壕溝基礎上,又增加了一道水泥矮牆,火槍兵可以蹲在後面射擊。
同時在營地中間,建造了一座小型堡壘。
這些都相對隱蔽,平時鮮有人來。
而胥江園區,就比較惹眼了。
經過仔細考慮,乾脆對外宣稱是建倉庫。
用青磚,水泥建了一座3層建築,牆壁厚度驚人,半丈厚度。
周圍地基墊高了,防洪是李郁永遠不敢忘的。
距離大運河僅有50米,火炮可以覆蓋整個河面。
僅有一道鐵門,還是外開的。
一樓,窗戶都很小,但是密密麻麻。對外宣稱,是為了通氣。
外面,是一個緩坡。
二樓,窗戶有大有小,依舊是密密麻麻。
三樓,窗戶很大。每一個窗戶,都是一個炮位。
樓梯是螺旋的。
為了搬運方便,還設置了簡易滑輪吊車,可以將火炮物資從一樓拉到三樓。
斜坡頂和牆壁的結合處是鏤空的,這是為了方便排煙,空氣流通。
有此堡壘,可封鎖大運河,配合步兵還可守護胥江園區。
整個倉庫,是圓形的。
商船看到了,都嘖嘖稱奇。
碼頭一概答覆,以後用於庫存貴重易損貨物。
……
胡師爺的回信到了,非常的痛快。
這也證實了李郁的猜想,這傢伙早就看透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反心。
楊雲嬌也很歡喜,開始籌備大婚的準備。
這是個大事,所有人都很關注。
幾天後,李郁就覺得不安了,囑咐她還是專注內務部的工作,不要被這事分心。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辦,比如說府城的金牌媒婆王婆。
婆子被召來後的一會功夫,李郁就見到了五種表情的變幻。
王婆能在蘇州府吃這碗飯,也是實力所然。
「大官人放心,若是有一點瑕疵,不用大官人責罵,老身就先跳了那陽澄湖餵螃蟹。」
「勞駕了。」
李郁留下了一迭銀票,還有幾個幫手。
其餘的事,就不必自己再操心了。
等到良辰吉日,等著做新郎官就行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愛情這個詞。
隨即啞然失笑,穿越前都未曾擁有過的東西,穿越後又何必指望呢。
……
數日後,
欽差大隊趕到,非常的威風。
最前面是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黃馬褂的侍衛開道。
後面是儀仗,刀槍斧鉞,旌旗飄揚。
錢峰是文官,不擅長騎馬。可是為了趕路,早日為朝廷分憂,他毅然拋棄了轎子,選擇了騎馬。
一路磨下來,鮮血淋漓。
「錢大人,可否要找個大夫?」
「無妨,謝謝海都統。」
「欽差回京之前,本官都算你的副手。錢大人,但有差遣不必客氣。」
「好,好。」
錢峰很是欣慰,沒想到這位正紅旗蒙古都統海蘭察如此謙遜。
倒是和印象中那些桀驁的八旗武將不同。
實際上,海蘭察是忠誠於乾隆。
乾隆吩咐他協助錢峰,他就會全力協助錢峰。
索倫野人的思維,就是這麼的簡單。
……
清江浦,官員雲集。
兩位總督,還有淮安知府,當地士紳,兩淮鹽運使尤拔世也趕來了。
忐忑不安的看著這位有「二愣子御史」綽號的欽差。
一整套套繁瑣的禮儀完畢,
錢峰一句場面話沒說,就宣讀了聖旨。
南河總督面如死灰,摘下頂戴謝恩後,黯然退下。
漕運總督額頭汗珠滾落,拼命的磕頭,他甚至有些羨慕剛離開的南河總督。
尤拔世最為錯愕,看著一左一右監視他的兩個御前藍翎侍衛。
「下官冤枉啊。」
「尤大人,本官錢峰向來眼裡不揉沙子。待本官調查清楚,要麼還你清白,要麼押解進京。若是你沒有問題,這些天就當是放假了,有酒有菜,再看看書。」
尤拔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笑道:
「如此甚好,下官求之不得。」
說罷,邁著體面的小方步揚長而去。
錢峰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
……
1000多號灶丁,渡過長江後在江陰縣登陸。
當地汛兵裝模作樣的放了幾下火銃,就跑了,去求援江陰營。
於是江邊的一些船隻,成了灶丁們的戰利品。
李大虎讓大部分漕丁駕船先離開了,其餘人繼續駕船順江而下,小半天后在太倉直隸州再次登陸。
而江陰營參將,此時才帶著手下全部兵馬趕到了江邊,撲了個空悻悻而歸。
同樣經歷的,還有瓜州營。
這個時代的交通、通信,非常糟糕。
所以灶丁們一路搞破壞,沒有被大批綠營堵住,就是因為不磨蹭。
從接到急報,或者是上官調令,再出兵趕到目的地,這個過程是漫長的。
王六一路上都很痛苦,他覺得是自己欺騙了這些灶丁。
看著那些信任的眼神,他就越發的難受。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李郁的支援才能做出事業。
雖然說在某些事情的看法上,倆人是一致的。
但究根結底,倆人的理想不一樣~
「我們這支孤軍接下來的路怎麼走?」
「馬不停蹄,一路破襲,讓江南風聲鶴唳,疑神疑鬼。」
「就憑這1000多號灶丁,缺乏足夠的軍事訓練,紀律鬆散,能做到嗎?」
「六哥你不必多慮,主公自有安排。」
王六不再多言,他聽出來了,李郁私下給了李大虎兄弟倆軍令。
……
登陸地點,叫鹿河鎮。
留下了部分人看守船隻,主力登陸後的行軍路線是一個圓圈,最終還會回到這裡。
如此設計,是為了讓清廷迷惑。
王六對著眾灶丁講了一番話,鼓舞士氣。
總之,大家都沒了退路。不殺人,就要被人殺。
1000多號人,拖著兩門6磅炮踏入了鎮子。
鎮子上,人仰馬翻,到處是哭喊。
李二狗笑的很開心,找了家大宅門,抓出來一個肥胖的員外。
「我們是義軍,你懂規矩不?」
「懂懂,小爺放心。」
熱騰騰的飯菜,吃飽喝足,還帶走了一車的豬油烙餅,銀子只是稍微拿了些,似乎不太在意。
胖員外琢磨了一晚上,這伙子義軍成色似乎不對勁。
雖然讓他出了血,卻沒搶銀子,也沒搶女人,更沒燒房子。
這不太符合常理!
不過,對於自家終究是好事!
李二狗坐在一輛驢車上,扔著銀錠玩,笑道:
「義父說了,不必貪心金銀。手裡有槍,金銀要多少就有多少。」
李大虎則是展開了一張手繪地圖,皺著眉頭尋找行軍路線。
王六在旁邊瞅了一眼,
心裡一驚,蘇州府,松江府,太倉州的綠營駐軍居然能都標註出來了。
旁邊還有數字,註明具體兵力規模。
……
「大虎,前面有清兵嗎?」
「有,一到兩個汛。」
「我又不識字,直接告訴我多少人吧?」
「撐死40個人。」
李二狗忍不住撇撇嘴,拍拍燧發槍:
「誰去?」
「猜拳吧。」
於是,贏了的李大虎獲得了這一仗的指揮權。
「灶丁兄弟們,是爺們的待會就別慫。」
「你們手裡的傢伙,牛都能打死。」
「官兵都是膽小鬼,兵器又爛。待會聽我的號令再開槍。」
「記住嘍,火槍就是要一齊打才有威力。」
河流的轉彎處,一群汛兵錯愕的看著突然出現的灶丁們。
「把總,流賊!」
「哪兒冒出來的流賊?上面怎麼沒通知我們?」
「他們還有火器,咱快跑吧?」
汛兵把總猶豫了一會,決定賭一把。
他在這江南當了6年的綠營,從來沒見過流賊。所謂的火器,他更是不信,說不定是燒火棍呢。
這年頭邪乎的很,窯子裡的大姑娘都有可能是男的。
睿智的把總自認為是看透了世間真諦:
「弟兄們抄傢伙,和他們干。我大清最重軍功,首級都能拿去換銀子的。」
「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可咱綠營命賤,想升官發財只有賭一把。賭贏了吃香喝辣,賭輸了老子陪著你們去見閻王。」
一群汛兵被他的激昂情緒感染,紛紛抄起了刀槍,弓箭,還有幾杆鳥槍。
……
灶丁們停住了腳步,在李大虎的喝令下整隊。
一支疏於訓練的軍隊,光是列隊就不容易。
幸好是菜雞互啄,比爛!
眾人開始咔咔的敲火石,也有機靈的點燃了火摺子,挨個給同伴點燃火繩。
然後小心吹旺,就等著射擊命令了。
兩方的距離在慢慢變短,汛兵們敲著鑼前進。
這種噪音極大的慢速行軍方式,是清軍特色。
把總還算有點軍事素養,將舉著盾的兵安排在了最前面。
長矛在最後,弓箭手在最中間。
至於說拿鳥槍的兵,則是和盾兵一起在最前面。
砰砰,鳥槍冒出輕煙。
灶丁們被嚇了一跳,互相打量同伴有麼有中槍的。
李大虎大聲喊道:
「不許東張西望,不許說話。盯著敵人,聽我命令。」
還好,灶丁們沒有胡亂放槍,勉強合格。
距離已經接近80米了,李大虎掰開他的燧發槍擊錘。
他早就看中了目標,那個帶紅纓帽舉著大刀片,手舞足蹈的清軍把總。
……
又走了10步,李大虎不敢再等了。
他的餘光已經瞥見有的灶丁開始緊張哆嗦了,時刻會搶扣扳機的狀態。
他拉長聲音,發號施令:
「第一排,蹲下,舉槍。」
「第二排,站立,舉槍。」
「瞄準,放。」
汛兵倒下一片,中彈起碼就是重傷。
把總劇痛,隨後軟綿綿的倒地,一顆米尼彈擊碎了他的右肩,傷口恐怖。
他最後的意識,竟然是釋然、解脫。
願賭服輸而已,罷了。
這人間太爛,咱爺們不來了。
李大虎一邊裝填,一邊下令:
「第三排,上前走5步。」
「停住,舉槍,放。」
「所有人趕緊裝填,自由射擊。」
這一仗,汛兵死傷36人,逃掉的只有3人。
李大虎牢記臨行前,義父的再三警告。
時間,時間,還是時間!
只要不停下腳步,就不會被清軍圍住。
當然了,一旦福康安開始部署,戰略上被圍堵只是時間問題。
數天前,劉武就帶著兩艘戰艦出發了。
嵇康1號,嵇康8號,冒險夜航,駛入了長江後在蘆葦盪中停泊。
炮位全部用蒙布遮住了,連同甲板在內。謊稱是石灰怕潮。
滸墅關已經不必擔心了,全程綠燈,隨時免檢放行。
自家人開的鈔關,啥稅不稅的。
……
行軍途中,李二狗已經不那麼興奮了,轉而有些許的不安。
從江北打到江南,一路流竄,沒打過惡仗。
所遇到的也都是小股綠營兵,毫無威脅。
在太倉州繞了一圈,所到之處也是輕鬆破敵。
「大虎,你說官兵都到哪兒去了?」
「義父說,綠營的機制很死板,應變遲緩,或許是真的!」
「但我總覺得這一趟過於順利,心中不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