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如霧如煙，已經無法阻礙他銳利目光。

  他看到了石壁後面是一座石室。

  與其說是石室，不如說是石殿。

  寬曠而開闊，大殿的中央有一個九層的法壇。

  法壇中央擺著一張碧玉床。

  碧玉床上盤膝坐著一個俊逸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長臉龐，頜下三縷清髯，眉毛如劍，修長入鬢。

  即使靜靜端坐，他仍如一柄出鞘的利劍，英姿勃發。

  法空目光轉開，看到了旁邊一張碧玉軒案，案上有一張碧玉雕成的古琴。

  古琴旁有一卷古籍。

  他一閃，已然進入了石室里。

  所見即所達，這便是神足通，如意通。

  他封閉住呼吸，出現在碧玉軒案前，看向古籍，上面寫著小馭劍訣四個字。

  是以祈文所書。

  法空端量這四個字。

  四個字很快扭曲，隱隱約約有無數字在它們之中繚繞、徘徊、閃爍，看不真切。

  他知道祈文的讀法，是要以信仰之力灌注。

  他現在存儲的信仰之力龐大浩瀚，如海如淵。

  於是凝注一道信仰之力，朝著四個字虛空灌注而去。

  浩大的信仰之力一灌注，法空眼瞳里頓時密密麻麻出現無數個小字，瞬間浮現，馬上又消失。

  他油然浮起一股明悟，清楚明了這四個字所蘊含的龐大信息：小馭劍訣。

  他這才伸出手去輕輕碰觸古籍。

  即使經歷了悠久的時間，古籍並沒一碰即化為飛灰，反而柔韌非常。

  這材質極為殊異，類似於西迦貝葉。

  打開來古籍，卻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畫著一幅一幅的練功圖。

  法空搖搖頭。

  如果不通祈文，沒有信仰力，照著這個去練，那一練一個死，斷無幸理。

  真正的傳承是在那四個祈文之中。

  他想了想，將古籍收入時輪塔里。

  不由的暗贊一下自己，也算是慈悲心腸了：不想讓它害人，否則，天海劍派不知有多少人倒霉。

  不過更有可能的是，天海劍派謹慎，有固定的流程，不會損失太大。

  萬一被他們研究出一點兒眉目，或者萬一真有通曉祈文的，那可不太妙。

  他心思流轉，將碧玉琴也收入了時輪塔里。

  大殿裡空空蕩蕩，幾乎什麼也沒有。

  然後目光落到了那盤膝而坐的中年男子身上。

  他面目栩栩如生，甚至帶著紅潤，仿佛只是入定了，並沒有真正死去。

  他來到中年男子跟前站定，靜靜看著中年男子，感受著中年男子的氣息。

  確實已然沒了氣息。

  法空凝神發動宿命通。

  半晌過後，法空面露讚嘆欽佩神色，感慨的看著中年男子，搖搖頭。

  這中年男子名叫李丹青。

  原本是一名書生，屢試不弟之後，游山逛水散心之際得到了劍仙一脈的傳承。

  於是他便直接築廬於山林間，不再理會世俗中事，埋頭沉浸於修煉之中，不知歲月短長。

  待他練有所成，回到家鄉的時候，父母已經不在人世，親戚朋友也已經離世。

  並非是戰亂或者意外，而是歲月悠長，父母親戚及朋友都壽盡而去。

  家鄉之人，他甚至一個人也不認得。

  已然過去了三代人，過去了兩百年。

  他在山中竟然一口氣練了兩百年，因為整日沉浸於修煉之中，只覺得須臾而已。

  他再無掛礙，先在紅塵走了一圈，要看看天下是什麼模樣，改變了多少。

  欲要遊戲紅塵，逍遙世間。

  可兩百年時光，他已經習慣了山林之中的寧靜與詳和。

  人世間的繁華與喧鬧，他只覺得吵鬧，只覺得污濁不堪，好像從清泉中進入爛泥塘里。

  世人不知自己，自己也不知世人，所以他也沒有人前顯聖、獲取榮華富貴的心思，甚至根本沒出過手。

  在這濁世之中，他強自忍耐了再忍耐，終究還是無法忍住，兩個月後便重回自己結廬修煉之地，繼續獨自清修。

  與山林為伴，與清風為友，與鳥獸為親，收養了一些寵物，過得逍遙自在。

  山中不知歲月長，不知不覺間，他練到了劍仙一脈最終的層次，魂魄凝成劍，破空而去，不知所終。

  而這具身體卻遺留下來。

  他沒有把傳承斷絕之意，而是將其凝於一顆珠子內。

  只是劍仙一脈，資質要求絕高，絕非世俗之人能修煉之術，資質與機緣皆不可缺。

  所以這顆珠子放在空中，精神力不夠則無法找到，也便不適合修煉這一脈。

  法空看到這裡，雙眼掃過整個大殿，一顆玉珠在空中凝現，輕盈的飛到他掌心。

  他輕輕按到眉心上。

  一聲龍吟在腦海虛空響起，宛如來自九天之外，眨眼間到了近前。

  卻是一柄短劍破空而至。

  約有一尺長的短劍通體漆黑，上面卻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乍看是一片模糊。

  法空凝神看去，看清楚了上面的小字。

  待他看過一遍已然記住後，短劍忽然化為一縷飛煙裊裊升高，最終散於腦海虛空，再也不見。

  法空閉上眼睛揣摩這劍仙一脈的傳承。

  這是一套直登大道的絕世武學。

  他感慨著搖搖頭。

  可惜，並不適合自己。

  因為這金剛不壞神功與劍仙傳承相差仿佛，不過劍仙一脈可能更容易修煉。

  它不需要功德，只需要潛心修行。

  功德的獲得太過麻煩，又充滿了無數的不確定性，想要獲得大功德，如果不是自己有佛咒與神通，幾乎不可能。

  而劍仙一脈，只需要採集天地之精華與日月之精華，一點一點鑄練身體，練精而化氣，煉化而化神，煉神而合道。

  只要慢慢練下去，日積月累，中間不出岔子，沒有分心，不被萬丈紅塵誘惑，那便能練成劍神，從而破空而去。

  即使不能練到最後一步破空而去，壽元也是悠長無比，活上千年易如反掌。

  法空覺得，這一條路子適合徐青蘿。

  徐青蘿精神強大，虛空胎息經修煉有成，再練這劍仙之法，水到渠成，進境會遠遠勝過眼前這位李丹青。

  那便留給徐青蘿練吧。

  石殿內一片寧靜，不僅隔絕天地，仿佛也隔絕了時間。

  法空站在李丹青跟前，神情嚴肅，雙眼深邃。

  他施展了一次又一次的天眼通。

  外人看來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推衍了十幾遍未來，尋找最正確的下手途徑。

  最終，他朝李丹青緩緩合什一禮，然後伸出左手，慢慢的貼上李丹青右掌。

  李丹青左掌結了一個奇異手印，是馭劍印。

  右掌豎起。

  法空的左掌恰好貼上他右掌。

  「砰！」法空飛出去。

  他在空中閃爍著金光，狠狠撞到了石壁上。

  石壁的力量瞬間反震過來，令他忍不住噴出一口血。

  他袖子一拂，這一口血全部倒飛回來，鑽進了袖子裡，落到了時輪塔內。

  他一閃消失。

  下一刻出現在自己的屋內，卻是金剛寺藥谷的屋內，盤膝坐到榻上，開始運功調息。

  他身體裡鑽進了一股輕盈氣息，如一條小魚在他身體裡穿梭自如，暢快無拘的游弋。

  魚兒想跑到哪裡便跑到哪裡，所過之處，宛如劍割。

  法空身體散發出金芒。

  剛開始時，只是隱隱約約，到了後來，金光已經溢滿了整個屋內。

  此時，一身灰色中衣的慧南正在自己的院子裡喝茶讀佛經。

  他搖頭晃腦，心神俱醉。

  他只覺佛法淵深，智慧如海，自己心領神會之下暢美難言，恨不得引吭高歌。

  忽然間，他若有所覺，化為一道灰影掠過牆頭，無聲無息的飄掠到了藥谷。

  藥谷里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一盞盞琉璃燈高懸，尤其是湖面被映得明亮，宛如一隻巨大鏡子反映著光。

  他來到法空的屋子前，看到了屋內溢出的金光，沒有隨便打擾，站在屋外等著。

  法空屋內的金光越來越盛。

  窗戶被映得金亮，從窗縫滲出來，宛如實質。

  整個屋子好像變得透明，已然被金光穿透。

  慧南忍不住輕輕破開一個小窗眼，湊上前望過去，看到法空坐在煌煌金光之中，寶相莊嚴，神色嚴肅，宛如佛陀化身。

  他竟然莫名的浮現敬畏。

  暗鬆一口氣，他沒有進屋，留在外面守著。

  外面一道道身影飄落下來，無聲無息，卻是寺內的一品高手全都來了。

  法空的動靜太大。

  雖然金剛寺其他弟子們毫無所覺，可一品全都感受到劇烈的動盪與浩瀚的氣息。

  仿佛一座山破空而來，轟隆落到了藥谷里。

  他們來到慧南跟前，面露詢問神色。

  慧南搖搖頭示意他們別出動靜。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法空身上的氣息越來越濃烈，一直壓抑著的大宗師氣息也全部釋放。

  眾人即使是一品大宗師，也覺得喘不過氣，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不知不覺退到了山谷口。

  金光已經瀰漫到整個山谷。

  法空全神貫注的對抗著這一道小魚般的氣息，不斷的接觸，分析，同化，模擬。

  不知不覺中，他全部的力量都展現出來，整個藥谷都成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

  氣息流轉，陰陽變化。

  眾高僧身處其中，感覺自己身體的氣息也在跟著變化，純之又純，精神與自身的氣息不斷的交合，不斷的純化，不知不覺中陷入定境。

  當天明時分，眾人省過神來時，山谷里的金光已經消失，法空已經不見蹤影。

  而他們已然發覺自己踏入了一個新的境界。

  「這是……」眾高僧彼此面面相覷，覺得恍如做夢。

  一切發生得太過離奇，虛幻。

  慧南道：「這是抱氣境，我們都身處抱氣境中。」

  「果然一品之上還有境界。」

  「法空師侄這手段也忒厲害了……」

  「神乎其神。」

  他們竟然在一夜之間踏入一個新的境界，只能感慨法空的佛法無邊。

  慧南沒有像平時一樣揚眉吐氣的炫耀一番，隱隱有些擔憂，不知道法空過沒過關。

  顯然法空也面臨著難關，自己這個師祖卻幫不上忙。

  法空已經回到碧潭島的石室里。

  外面已經在擊打石壁，聲音微弱得仿佛來自遙遠之處，天海劍派眾高手恢復了日常的動作，碧寒潭裡的水已經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