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虺目無想而張(中)

  第188章 虺目無想而張(中)

  羅彬瀚完全發不出聲。藍鵲的骨頭沒有多少斤兩,可落地那一下卻沉得要命。他感到自己的腹部被一柄鐵錘猛撞,精神似將獲得永遠的解脫,去向無憂無慮的彼岸世界。

  他還來不及露出笑容,一記骨感十足的巴掌落在他的臉上。

  「羅瀚!」藍鵲尖叫道,「你還聽得見嗎!給我點回應!」

  從天而降的印第安骷髏揪起他的衣領,對著他的臉蛋左一掌右一掌,招式連綿,運勁狠辣。羅彬瀚在那火辣辣的觸感中放棄了精神世界的超脫,再度困囿於現世生活的苦痛。

  「別打了。」他奄奄一息地說。

  藍鵲慌忙停下對他的加害,扶著他從草叢裡坐起來。直到確信羅彬瀚並無性命之虞,它才埋怨地說:「你不是一直在發呆嗎?幹嘛突然往旁邊偏了幾米呀!我測算得好好的,想著直接降落到你旁邊,可就是這麼一點點誤差!」

  「對,是你準備突然降落。」羅彬瀚說,「現在卻怪我沒找對站的地方?」

  他嘴上這麼說,視線卻悄悄地移向旁邊,想抓住某個絕對不清白的抱抱魔怪。可這會星期八又像以前那樣人間蒸發了。

  藍鵲讓他吸了點止痛的藥粉,又給他矯正了肋骨的位置。那過程花了十秒不到,完全超出羅彬瀚以往的認知。他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升級了?」

  「升級?你指我的法術效率提升?那是因為我找到了新的施法材料。」

  藍鵲把剛才拿來止痛的藥粉展示給羅彬瀚。它呈現出淡金色,邊緣散發微光。

  「這是什麼?」他問道。

  「我覺得這是某種類似卡巴拉星球生命樹的植物。」藍鵲急切地說,「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羅瀚。你看到昨夜從山裡飛出來的火光了嗎?」

  「那是土匪頭子出山。」羅彬瀚說。

  他的形容讓藍鵲歪了下頭,似乎對他和荊璜之間的關係親密度有所質疑。羅彬瀚很難跟它解釋這段複雜的因緣和他們習以為常的交流模式,而且老實說,他現在心裡還有點對荊璜的火氣。因此他假裝沒察覺到藍鵲的詫異,只催促它說清來意。

  「……總之,我根據那道火光的軌跡找到了源頭,一片完全被絕壁包圍起來的深谷,你知道我在裡頭發現了什麼?一整片性質類似卡巴拉生命樹種的黃金森林!我暫時沒想好怎麼給它命名,不過我猜那一定就是預言壁畫裡的神聖之森。那些樹葉的確蘊含著活躍的生命能量,不過我沒找到傳說里的『太陽果實』,按理說那兒至少應該會有九個果實存在……」

  「十個。」羅彬瀚打斷它說,「都在船上堆著呢。」

  藍鵲二話不說地衝進寂靜號里。它在艦橋室發現了荊璜帶來的果實,像個見了財寶的海盜幽靈般亂舞狂飆,隨後又趴在果實堆上,用身體死死蓋住那些閃耀的金光。

  羅彬瀚無情地把它拖下來,告訴它那些亮閃閃的果實已經淪為寂靜號私產,再者藍鵲也根本沒有用來消化水果的身體器官。

  「我當然不是為了吃它!」藍鵲爭辯道,「以及按照聯盟規定,這些果實應該屬於本地居民,那可不是你們搶到就歸你們了。」

  羅彬瀚的良知認同藍鵲的觀點,但他的腦袋並不認同他的良知。最後結論是他不打算把這些漂亮果子物歸原主。

  他拽著藍鵲說:「少廢話,我們是海盜。」

  「你們有那麼多,難道就不能給我一個嗎?」藍鵲不甘心地用骨指攀住桌角,好讓羅彬瀚沒法把它輕易從那堆果實旁拖開,「我只需要一個!半個!或者只是一小片!這真的非常重要!」

  它的喊叫總算令羅彬瀚住了手,開始正視藍鵲的索求。儘管羅彬瀚還不知道這些果實的用處,卻覺得自己其實可以分出去一點——當然不能是全部,可既然荊璜走前交代讓船員們每人吃一個,那麼從他自己的那一份里扣下少許給藍鵲似乎沒什麼問題。藍鵲著實幫過他不少忙。

  「說說看理由。」他要求道。

  藍鵲肯定聽出了他語氣的鬆動,但仍然警覺地扒著桌角。

  「當我發現那片森林時想到了一種配方。」它飛快地說,「魔晶塵、龍鱗粉、蜈蚣蒿……當然還有泥葉!但是我還缺最後一種成分,一樣觸媒,那必須是一種充滿當地以太精華的正向物質。」

  「這些果實。」羅彬瀚說。

  「對,對,就是它們!我試著用樹葉做替代,可效果肯定達不到預期。」

  藍鵲從自己的斗篷底下掏出一個刻著符文的水晶瓶。瓶中盛滿琥珀色的溶液,一片淡金樹葉在其中沉浮。

  「羅瀚,我需要果實。」藍鵲一字一句地說,「這配方只是我的一種假設,我不知道它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我必須讓每一種原料都達到最佳效果!」

  那近乎絕望的哀求語氣差點讓羅彬瀚當場交出果實。他及時控制住自己的手,繼續對白塔學徒說:「這藥到底有什麼用?」

  「我希望它會把服用者送進月境。」藍鵲說,「如果劑量足夠,那麼服用者將會非常,非常地深入月境,甚至直接進入某個原種的夢境。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羅瀚?」

  「意味著掉進火海里?」

  「火海?不,那和火海沒什麼關係呀?我們是要把萬蟲蝶母送進第一原種的夢裡!讓它就在裡邊被吃掉!」

  羅彬瀚糊裡糊塗地看著它,可惜藍鵲誤解了他的知識水平。它充滿理解地點著頭:「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沒有把握一定能連接到第一原種,事實上生命之樹的屬性更符合第二原種的性質,但是我想我們可以用一些儀式來補足,像是蛇蛻、死屍,或者任何跟死亡掛鉤的法術儀式或符文……」

  「打住。」羅彬瀚說,「你別跟我講那些有的沒的。現在我問你答,答對了我就把果實給你。」

  藍鵲立刻僵停在空中。它全身一動不動,只是乖巧地點著腦袋。

  「你配的那個藥能讓活物做夢?」

  骷髏點了點頭。

  「做夢的東西會死?」

  「那和聯盟常規定義下的死亡有點不同。」藍鵲小聲說,「不過是的,它會永遠地留在夢裡,直到被第一原種完全消化——只要它確實進了第一原種的夢境。」

  羅彬瀚想起了那條火海里的銀龍,那隻獵犬。它是怎麼自我介紹的來著?銀尾輝龍?第二原種?

  「原種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問道。

  藍鵲準備要開始解釋了。在它開口前甚至做了個酷似深呼吸的動作,羅彬瀚由此判斷出這個答案將會極其的複雜和冗長。他立刻叫停,讓藍鵲只用三句話說明。

  「它們通常被認為是永恆不滅的概念。」藍鵲十分痛苦地揀選著用詞,「它們在至今為止所有白塔探測到的星層里都具有統一性和唯一性。它們的本體無法被觀測,只有寄身才具備物質實體和人格表現。」

  「而你剛才提的第一原種是?」

  「死。」藍鵲果決地說,「第一原種指向死,第二原種指向生,這是法師們最為熟悉的兩個原種概念。我們還不知道是否真的能稱它們為生命……但當你深入月境時就能看見它們的夢,羅瀚,所有的原種都以靈魂為食,但第一原種是『死』的實體化,它在理論上能殺死任何符合生命概念的東西,而我指的可是神秘學意義上的生命。它的夢境絕對能殺死萬蟲蝶母!只要我們能把萬蟲送進去……」

  它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那語調中的果決也消失了。羅彬瀚並不懂得法術或魔藥的原理,但藍鵲的表現已經說明了這件事的成功率。

  他很想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把果實給它,但最後還是問:「你的藥對萬蟲蝶母會起作用嗎?」

  藍鵲有點囁嚅地答道:「我不知道,羅瀚。沒有任何一本書告訴過我要如何應對萬蟲蝶母,而我不是一個戰鬥法師……我甚至還不是一個正式法師!我從來沒有獨立地完成一個研究項目,而這個配方還是全新的。現在我唯一知道的是泥葉會對那些地表的偽裝蟲起效,可那並不代表我配的藥也會對成型雛體起效。我甚至不知道它能不能對人類起效,畢竟這效用只是我的猜想……」

  它開始灰心地搖晃起來。而這時羅彬瀚伸手扶住它說:「我可以把果實給你,全部的。」

  藍鵲又僵死不動了。

  羅彬瀚繼續說:「但你必須先證明它的效果,至少是在人身上的效果。怎麼樣才能證明一個人去了月境?肉體會消失?還是說夢裡的傷痕會出現在身體上?」

  藍鵲呆呆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直到羅彬瀚又問了幾遍,它才回過神說:「那取決於進入月境的形式。我本來就是為了這個才來找你的,羅瀚。」

  「你想找我試藥。」羅彬瀚說,「為什麼是我?」

  「那是因為你的眼睛,羅瀚。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這點,但你的眼睛裡藏著一個詛咒……」

  「我知道。」羅彬瀚說。突然間他就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一點。

  「那是一個古約律的詛咒,那肯定會讓你產生一些……變化。我不能說這是好事,但古約律生來就和月境聯繫得很深,這意味著只要通過恰當的儀式,你的眼睛很容易看到月境的景象。而如果你喝下我配的藥,那應當會讓你立刻進入月境,那裡是精神之界,以太之鄉……」

  「我們需要試試。」羅彬瀚打斷它說,「只要我能進入月境,這藥就算成功了?」

  「成功了一半。」

  「那也算不錯。」

  藍鵲遲疑著舉起水晶瓶,那是用黃金樹葉所製作的「劣質藥水」。

  「你可能會看到一片血紅的荒原。」藍鵲說,「活著的月亮,說人話的烏鴉,凍在地里的巨蛇,跳舞的骷髏……」

  「跳舞的骷髏?」羅彬瀚盯著它插嘴道。

  「我沒在開玩笑!」藍鵲尖叫道,「你必須給我聽清每一個字!當你見到所有這一切時都沒關係,你只要站在原地等著,等到藥效過去,你就會甦醒過來。但是絕對不要走動!記住了嗎,羅瀚?不要進入任何一個地洞、通道或者門扉!村莊和城市也絕對不行,如果裡頭的人想讓你進去,你必須明確地拒絕,說你不想進去,說你絕對不會進去!不要聽,不要看,不要問,不要回答,絕對不能同它們接觸,更不要同意支付任何東西!」

  它一邊叨叨不絕,一邊顫抖著打開瓶塞,從裡頭蘸了極其微量的一滴溶液。那分量即便是餵給螞蟻也嫌少。

  羅彬瀚站在旁邊等著,眼看藍鵲將那根蘸了藥水的骨指朝他嘴唇觸來。就在距離他們接觸還剩一公分距離時,藍鵲停了下來。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羅瀚。」它絕望地說,「這太無謀了。我不能為了這裡的居民讓你冒生命危險。現在只剩下三天的時間,我們應該逃走去告知聯盟……」

  「這不是為了那些野人。」羅彬瀚說。

  藍鵲當然不會明白他的意思。羅彬瀚抓住它的腕骨,鄭重地搖了幾下。在那瞬間有種強烈的悸動擊中了他,就好像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和藍鵲間也存在著某種奇妙的友情。

  「你還記得壁畫上的內容嗎?」他對藍鵲問道。

  「當然!你是想說畫上的那些樹?我本以為那只是單純地指代一千年時間……」

  「我是說那個頂上的人。」羅彬瀚說,「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他咬住骷髏的指尖,口中嘗到一種微甜的苦澀。那澀味迅速麻痹了他的全身,將他拖進無知無覺的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