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黃河西來決崑崙,咆哮萬里觸龍門。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
「最怕江南煙雨遙,從此不作他鄉人。」易恆目光有些痴呆地望著前方,嘴裡輕聲念道。
兩世為人,這江南美景終究不曾改變。
只是此時此刻,哪怕身為元嬰期修士,踏上修仙大道,身懷無上法力,翻手間可開天闢地,也難免再次陷入江南煙雨之中。
仇希尹似乎又有另一番體會。
如煙,如霧,如雨。
如隔壁小妹,如小家碧玉,如兒女情長。
但她在此景色中僅僅沉浸數息,便清醒過來,柳眉微皺,扭頭問道:「師兄似乎不是如此多愁善感之人?」
易恆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更像是仍然沉浸在江南煙雨之中,並不答話。
但仇希尹豈會輕易放棄?抽出被他握著的柔荑,繼續道:
「自離開慈航靜齋,已是四年有餘,這天下仍是紛爭不止、動盪不堪,師兄不是要還我天下太平麼?」
易恆只覺手中一空,柔軟無骨、玉脂嫩滑的感覺已不見,心裡不由變得空虛。
但相比這種空虛,他更是害怕面對另一種選擇。
巽堂之上的神鹿歸屬,竟然不是秦家。
這消息對於他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在那一瞬間便將他心神徹底轟擊潰散,茫然不知之後該如何自處。
自己數百年等待,數百年東奔西走,追殺地球各處各地的修仙者,為的是什麼?
就是為了讓地球按著既定的歷史發展。
夏、商、周,春秋、戰國之後,不應該到秦朝麼?
為何會是趙家?
趙家,趙家!
希尹是一定會按照巽堂的指示,一定會按照神鹿的歸屬,選定趙家為此處帝王,平息此處動盪。
那自己呢?
難道要與她恰好相反?強行將秦家推上位?
還是不顧什麼地球歷史的既定發展,與她一起,扶持趙家,還她一個太平人間?
「四年來,師兄帶我遊歷此地風光,大漠沙如雪,長江黃河浪濤翻,還有此處江南煙雨遙,確實令希尹心曠神怡,一掃心中清修之苦。」
仇希尹美目死死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但令她失望的是,他面色依然如常,眼神柔和地與她對視。
「但希尹很是不解,為何師兄絕口不提天下之事,被逼無奈時,不得已之下仍是顧左右而言它,莫非師兄有什麼難言之處?」
易恆腦海中浮現出黃河浪濤翻滾的澎湃壯觀之景,因為此時,他的心情,也是如此。
今日,卻是難以逃避,勢必要作出選擇。
無論是站在她的對立面,還是與她一起鑄就這平定天下的的豐功偉業,都需要作出選擇。
只是後者,自己將與她感情更甚一步,從今以後也許能夠長相廝守,更或者,能得到巽堂高層看重,回到巽堂之後,必得嘉獎,修仙之路再無坎坷。
若是選擇前者。
他真的不敢深想下去。
是立即與她決裂?還是能夠將她說服?
是違背巽堂命令,違背多年來神鹿歸屬之家,便是天下帝王的規律,還是叛逃出巽堂,從今以後,在渺渺星空中,遭受無休無止的追捕?
非生即死,非此即彼。
四年來,表面上是帶著她遊歷四處風光,強作歡顏,暗地裡,窮儘自己與鴻鈞萬年經歷,竟然找不到任何兩者兼顧的辦法。
他四年來一向柔和的面容慢慢變得嚴肅,溫柔的眼神漸漸現出一絲堅毅。
只是在堅毅的後面,隱藏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痛楚和艱難。
仇希尹似乎也知道接下來他的話會多麼令人難以接受,此時小手縮進衣袖中,緩緩捏緊。
但絕美的臉龐上,仍是盡力溫柔的微笑著。
「希尹,若是師兄告訴你,四年來,師兄帶你遊歷過的各處風景,其實師兄之前並不曾來過,你,會相信麼?」
「不曾來過?師兄數百年來,踏遍此處,追殺攆走無數修士,竟然不曾來過?」
「不錯,師兄不曾來過!」易恆臉上更加嚴肅,沒有絲毫說笑的樣子。
仇希尹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縮進衣袖中的雙手更加用力的握緊。
「若是不曾來過,師兄怎知這裡叫江南,又怎知那江叫長江,那河是黃河?」
元嬰期修士,反應自然很快。
瞬息間,她便抓住重要信息,言語雖急,但卻字字清晰。
他自然無言以對,莫非對她說是融合鴻鈞靈魂之故?
但鴻鈞靈魂之中,也並無長江、黃河、江南的稱呼,這些地方的名字,顯然是後人所取,他又豈會知道?
「若是不曾來過,為何會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為何會有黃河西來決崑崙,咆哮萬里觸龍門,還會有最怕江南煙雨遙,從今不作他鄉人?」
這次,她話語又急又快,正如同眼神中的焦急一般,不知會得到什麼答案。
「莫非,這些都是師兄你臨景所做?」
「這。」
「師兄!」仇希尹見他開口,似乎生怕他用謊言想騙,故而立即打斷道:「有何事不可對希尹言說?有何事希尹會不與你擔當?」
易恆剛想背出一些詩句,卻被她打斷。
但現在聽她話語,心裡又泛出感動,雙目漸漸發紅,張口便道:「當真?」
仇希尹眼中急切之色瞬間消失,袖子中雙手再次用力一握,決然道:「自然當真!」
易恆其實還是後悔問出這兩個字,哪怕他得到她如此決然的答覆。
這事,一旦說出口,自己的艱難抉擇將轉移到她身上。
而她身為巽堂高層長老的弟子,身為巽堂看重之天驕,又豈能輕易作出決定?
「師兄。」
仇希尹見她如此決然回答,但他仍是支吾難言,便嬌聲提醒道。
「呼!」
易恆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此時他寧願與化神期修士大戰一場,寧願在生死邊緣來回徘徊,也決不願面對如此場景。
該怎麼決定?
是與她並肩作戰,還是與巽堂之意背道而馳?
該怎麼開口?
是說,還是不說?
「師兄。」
「希尹。」他知道再也拖不下去,「巽堂之上,神鹿為何歸於趙家?難道秦家後輩無力?」
「咯咯!」仇希尹輕鬆一笑,袖子中芊芊細手緩緩鬆開,渾然不知手心中已被香汗布滿。
「原來是這事,其實此事希尹也有疑惑之處,詳細情況尚不清楚,但秦家絕非後輩無力,而是趙家有強援相助!但這,為何會讓師兄為難?」
易恆見她表情一松,心裡更加痛苦。
腦海中急急思索著對策,組織著語言。
神鹿歸於趙家,其原因連她也知之不詳,秦家並非後輩無力,只是趙家有強援相助?
也即是說神鹿應該歸於秦家,秦家也有天命眷顧,也有一統天下只能?
那是否可以瞞天過海?
反正此時巽堂全力準備著與噬靈族一戰,根本無力顧及此處,等大戰之後。
對啊,等大戰之後,人族是否存在都尚未可知,又豈會有人想起這事?
當下心裡已有決定,眼裡射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希尹,師兄說過要還你一個太平天下,你信麼?」
「信!」
「無論是誰家為王,只要是太平天下,可否?」
他目光不敢用力,不敢將心裡所想匯集於目光之中,他終是害怕她承受不住。
這話一出口,他便輕鬆起來,但仇希尹臉色瞬間煞白。
她不是愚笨之人。
若是愚笨,也絕不會走到今天。
這話中之意,一聽便知,師兄,這是要違背巽堂之命令,違背神鹿所選之家族,得罪巽堂萬千家族啊!
若是此事成真,所有家族不再以神鹿歸屬而得天下,所有家族不再聽信巽堂號召,那巽堂之上,何止是混亂?
此處人間雖亂,但也只是凡人間相互征伐攻擊,死傷有限,等凡人消耗超出各方勢力預想,戰爭便會停止。
但若是巽堂上的萬千修士家族相互攻伐戰爭,那,那何止是此處死傷的十倍、百倍?
她不敢深想,所以趕緊開口大吼道:「不!師兄,不可!」
激動之下,絕美的臉容略微變形,含著淚花的雙目中射出不可置信之色。
「師兄,你殺了此處如此多修士還不夠麼?殺了此處數百萬修道者還不夠麼?你可知這是本門八堂修士在此處的繁衍和延續,僅此一項,回到巽堂,恐怕都難以有師兄立足之地。」
易恆心裡漸漸變冷,目中嗜血之意漸濃。
「而現在,師兄不僅為自己樹敵,還要為巽堂樹敵?還要讓巽星之上的萬千修士家族,數以十億的修士相互攻伐廝殺?不,絕對不行!」
仇希尹一邊焦慮大吼,一邊猛地朝他撲來,雙手環繞在他粗壯的脖子上,用力抱緊,像是下一刻便會失去他一般。
他自然知道她心裡所想。
她所說的,是天大的事,但卻也是後面的事。
而即將面臨的,與大事相比,微不足道,但卻是令兩人肝膽欲裂的事。
一旦如此,便意味著與他的決裂和分離。
她心中不舍。
他心裡又何曾捨得?
緩緩將雙手抬起,朝用力擠進他懷裡的她抱去。
「最怕江南煙雨遙,從此不作他鄉人!」
他雙眼直視前方,心裡哀嘆,若是無憂無慮,在此處相偎相依,一直到天地的盡頭,豈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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