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窮就坐在自己母親的身後,望著她的背影。
幾十年已降,她一點都沒有變老,就好像是前些日子中那個昏睡不醒的人恍然又出現在了吳窮面前一樣。
他想哭,但她對他說的最開始的兩個字便是別哭,吳窮只好強忍著。
「媽……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他面前的女人沒有任何反應,她的眼中只有對山下風光的憧憬。
她在山上這些年做的只有一件事,讀書,一直讀書,想盡辦法托人買新書,她的思想達到了一個新境界,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世界中去將思想試著實踐。
「我很為你驕傲。」吳窮知道她聽不見,但他還是想說。
那一次見到她實在是太突然太激動了,以至於他想說的話都沒有說出口。
這一次雖然已經陰陽兩隔,看到的只是過去時空的影像,但吳窮擔心這一次不說,以後連看到這張臉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甚至沒有一張她的照片。
這樣的行為無異於是刻舟求劍,聽起來有些傻,但現如今吳窮才明白,能在時間長河裡找到一個可刻之舟都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無數次幻想過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離開我,是有苦衷還是不負責任。我爸不告訴我,讓我更好奇。」
「這麼多年我也在想,和你是否還有再見面的那一天,見面之時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場景。」
「這一天到來的比我想像中的突然,我的表現比我想像中要衝動……或許讓你失望了吧,畢竟你是一個無論何時都保持冷靜,一直都能謀劃好一切的人。」
「我想過一千萬種你的為人,但最終的真相是你比我想像中的任何一種可能都要更加偉大,都讓我感到驕傲。」
這一番話已畢,她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時而埋頭看書,時而閉目養神,但始終就是沒有去看窗外的風景。
或許是擔心看到她不願意看到的一幕吧。
她一直以來都清楚一點,那就是世間受苦人太多,她的個人能力再強也救不了全部。
那些難以入眠的深夜,她驀然在黑暗中睜眼的那幾個瞬間,她是否會因此感到痛苦呢。
也許會吧,任何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發現自己的能力難以改變自己想改變之物時都會這樣。
但也許並不會,因為她從來不是內耗之人,她的精神世界極為豐富,一個將天地看得都很渺小,以隼自比之人,真的會因此就內耗嗎。
吳窮感覺他對於她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車輪滾滾前行,最後在一座縣城停下,這個縣城十分破敗,周圍的山光禿禿的,還是有苦人無數,保安團在當地遠比土匪可怕。
這時還是民國,是一個軍閥混戰的年代。
她下車之後,一人隻身走在街上,穿梭於人海之中,被許多人注視著。
她少數民族的衣著與讀過書的氣質在當時太過於惹眼。
這一圈看來她主要還是玩的心態居多,因為她來之前劫富濟貧了一番,還是挺有錢的,不愁沒地方玩樂。
街頭變戲法為生的人占據了她這一天的絕大部分時光,她盯著看了很久,甚至有要拜師的衝動。
和許多人閒聊過後,她驚訝的發現了一點。
街頭賣藝的,茶館打雜的,橋頭說書的,他們對人生對生命的感悟一點不比她差,可他們都沒怎麼讀過書。
她懂了生活經驗的重要性。
一次茶館聽書間,三位道士裝扮,有男有女的人竟主動坐她旁邊。
她雖沒什麼生活經驗,不知世道深淺,但張家人天然的直覺告訴她,這三人絕非簡單人物,隱約之間她還瞧見那年紀稍大一些的高個子腰間別著雙槍。
誰家正經道士會帶槍啊,這些一定是不正經的道士。
那別有雙槍的高個子給身旁的女人使了個眼色,那女道士立刻就搭話了。
「這位妹妹,你是從哪裡來的啊,你這身裝扮可不常見啊。」
她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吳窮卻已經隱約猜到了個大概。
「難道是北派的搬山道人?世界可真小啊。」
吳窮上次聽到搬山道人的傳說,還是在北派那些人的口中,那位搬山道人還是搬山的魁首。
只不過聽說搬山當時早已沒落,就三個人了而已。
如此看來,這三個搬山道人就是他聽說過的啊,腰間有槍的想來就是那個高手中的高手了。
名號吳窮記得有人跟他說過,但這該死的記性讓他記不住了,只能幹著急。
「其實我也覺得,不過外面那些衣服我並不喜歡。」她靜靜的瞧著他們這一身道袍,雖然有些破舊,可倒也足夠特別,她已經在想自己穿上這身時的模樣了。
另外她突然在想,我的年紀是不是要比她大些?
「還不知道你姓什麼。」
「張。」
「張妹妹,你從哪裡來啊。」
這個女生問人話有點太直來直去了,她那掌門大師兄在旁邊有點干著急的樣子。
這次讓她上估計是培養培養自己的師妹,但很顯然他的師妹功夫還沒學到家。這麼問話,換個人估計直接就警惕起來了,但吳窮的母親沒有。
「我從西藏來。」她不太習慣管自己的出生地叫西藏,但又怕喊別的他們聽不懂。
「西藏啊……」那女生立刻就有些失望,瞄了一眼她的掌門大師兄。
搬山倒斗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找珠子,搬山一門本身也是外來的族群,看她也是外族裝扮,尋思著莫非是什麼同宗?一聽是西藏,頓時就知道沒可能了。
這一家在沙漠,一家在雪山,天壤之別啊。
不過鷓鴣哨聞得出她身上有土腥味,這怎麼說也該是同行才對啊,於是向她報了一些切口。
她一臉詫異的一位自己是聽到了什麼全新的語言,趕緊請教他們。
這下輪到他們面面相覷了。
這裡人多眼雜,總不能把話挑明了說吧。
關於她身上哪來的土腥味,吳窮還真知道。
她去劫富濟貧的時候,考慮到一小點貴重物品丟了對於社會秩序都是一個極大的擾亂,帶來的後果不是人為可以阻止的,於是特意選擇了去偷死人的,張家人天生會倒斗,她這才有了土腥味。
搬山魁首竟與流浪在外的張家人撞上了,吳窮現在真想來一把瓜子看看後面如何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