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女巫屍骨 暗河深洞

  「走!」

  「撤出去。」

  「快點。」

  大蛇死去的一刻,蛇軀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腐壞。

  刺鼻的腥臭味,充斥四周,將整座洞窟填滿。

  察覺到兇險,地下湖中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白鬍子魚群,此刻就像是瘋了一樣,拼命逃竄,漆黑的幽潭下掀起一陣陣濁浪。

  連躲在山崖縫隙、黃沙泥層里,陷入沉眠的金蜉蝣,也是四散逃命。

  夜色中,嗡鳴聲不斷。

  見此情形,陳玉樓哪裡還會不懂,一鯨落萬物生,但蛇母一死,帶來的卻是一場堪稱滅頂的大災。

  此處雖然與更深處的地下河相通。

  風氣流轉。

  但空間還是太過逼仄。

  而且此行他們人數太多。

  最關鍵的是,剛才的火攻無形中也消耗了大量空氣。

  五六十號人擠在如此狹窄的地方。

  不及時離開,那些白鬍子魚和金蜉蝣就是他們的下場。

  「這邊!」

  聽到這話。

  守住山崖裂縫的楊方一下反應過來。

  身後風氣流動。

  甚至能夠聽見潺潺的流水聲。

  不用猜都知道,洞窟深處必然聯接著地下河。

  風氣就是順著水勢飄來。

  「接著……」

  見他拼命揮動著手臂。

  剛放下蛟射弓的老洋人,餘光掃過,見手邊正好掛著一盞風燈,也不猶豫,當即抓住一把甩了過去。

  嗖的一道破空聲。

  幾乎是轉瞬即至。

  楊方也不遲疑,閃電般探出手一把抓過。

  但風燈到了手上,他才赫然發覺掌心裡一陣強烈的酥麻感,下意識催動氣血,將那股力勢卸去出。

  直到整個人站穩。

  他才暗暗吐了口濁氣。

  目光里透著幾分震驚。

  一行人中,他與老洋人是最早相識,當日乘船過大帳三湖,繼而沿河而下去往武陵,結果半途正好碰上在山間試弓的老洋人。

  他在江湖行走。

  最喜歡的便是找人切磋。

  觀察了片刻,實在是見獵心喜,當即讓船家靠岸,一路追上老洋人。

  但那時……兩人還是旗鼓相當,不分上下。

  前後十多次切磋,勝負手大概在五五左右。

  之後從匡廬山返回,跟隨崑崙修行七星橫練真氣功,楊方以為自己實力大漲,可能已經走到了老洋人前頭。

  但這隨意一拋一接之間。

  他才知道。

  自己在精進的同時。

  老洋人半點沒有落下,甚至隱隱有更勝一籌的趨勢。

  「不能偷懶了啊……」

  搖搖頭。

  楊方迅速斂去心中雜念。

  將風燈罩子一掀,隨著風氣流過,原本豆苗大的火焰一下竄起,將周圍照得通明透亮。

  也將山崖間的縫隙給暴露在眾人視線中。

  「這邊。」

  「快!」

  見此情形。

  原本還在猶豫是進是退的卸嶺盜眾,哪裡還會猶豫,緊了緊臉上面巾,也顧不上剝龍陣中那頭死去的巨蛇,從刀尖中穿過,直奔楊方所在而去。

  「陳兄,走!」

  眼看眾人有條不紊的穿過山崖。

  消失在洞窟深處。

  鷓鴣哨暗暗鬆了口氣,收起金剛橛,看了眼還在湖心島上的陳玉樓催促道。

  「道兄先去。」

  「我馬上就來。」

  陳玉樓目光如炬,眉心裡隱隱透著幾分憂慮。

  數十號人如過江之鯽,但他卻始終沒有見到烏娜的身影。

  「好!」

  鷓鴣哨遲疑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

  留下一盞風燈便徑直離開。

  以陳玉樓的實力,除非再有一頭蛇母攔路,否則都不用太過擔憂。

  何況。

  他從來不做沒有把握之事。

  此行留下,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洞窟深處情勢尚且不明,崑崙、楊方和老洋人雖然都是江湖上的佼佼者,但面對突發兇險,經驗上還是不夠老道。

  等他離去。

  四周再度陷入之前的沉寂。

  只有大魚在水下潛行,以及四處亂竄的蜉蝣群。

  至於地上那頭死去的蛇母,這會已經腐爛到能見森森白骨,渾身黑煙滾滾,漆黑的毒血腐蝕著一切。

  這等情形。

  之前在瓶山時他就見過兩次。

  六翅蜈蚣如此,那頭瓶山屍王亦是如此。

  仿佛曆經滄海桑田,一瞬千年。

  所以並不算意外。

  至於湖心島上那株神樹,周身金光閃耀,周圍的毒瘴和煞氣對它似乎沒有半點影響,隔著數米,都能感受到它身上的磅礴生機。

  見狀,陳玉樓最後一點擔憂也徹底放下。

  不再耽誤,將龍鱗劍反手插入身後劍鞘中,提著風燈一步掠出,腳尖踩著水面,落在他們來時的那扇石門處。

  轟然倒下的石門,已經被夥計們移走。

  石壁上還留著無數凌亂的爪印。

  是搬山那兩頭甲獸留下。

  地上則是散落一地的石屑。

  看到這一幕,饒是他目光里都忍不住閃過一絲驚嘆。

  四派當中,各有手段,但唯獨搬山一脈奇物無數。

  也就是修道之術斷了傳承,族人凋零。

  否則……

  哪裡還有摸金卸嶺?

  手指輕輕拂過,陳玉樓走過門洞,四下望了眼,很快目光就鎖定了一個方向。

  只是,看著烏娜的背影,他神色間卻是難掩古怪。

  大殿一角。

  烏娜跪在地上。

  仿佛在進行著某種神秘的祈神儀式。

  「薩滿?巫術?」

  一剎那,陳玉樓心頭浮現出種種猜測。

  腦海里也閃過這一路上無數畫面。

  他甚至懷疑兀托和阿枝牙,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但……

  也不對!

  除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否則,在他們抵達寨子之前,無論是面對頗黎、兀托還是阿枝牙,他始終不曾透露此行目的所在。

  甚至到了最後,也只是以嚮導的名義聘請烏娜。

  而入精絕古城。

  更是臨時起意。

  期間烏娜提出了數次反對意見。

  如此種種,怎麼看也不像是早有圖謀。

  遲疑間。

  烏娜似乎終於結束,緩緩站了起來。

  但轉身的剎那,看見站在石門處的他,臉色間不由閃過一抹慌亂。

  雖然在盡力掩飾,但又怎麼可能瞞得過陳玉樓這種老江湖。

  「烏娜姑娘這是?」

  陳玉樓提著風燈,指了指她剛才所在的方向,淡淡問道。

  神色平靜。

  但語氣里卻仿佛藏著雷霆。

  「沒……沒什麼。」

  烏娜避開他的目光,搖了搖頭。「可能陳某沒說明白,走了這麼久,以姑娘的聰慧想來也已經猜到了我們的身份。」

  陳玉樓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夠滿意。

  臉上仍舊帶著溫和的笑。

  但熟知他的人就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起了殺意。

  「是。」

  烏娜也沒隱瞞,而是點了點頭。

  她雖然自困多年,但在看人上卻有著過人的本事。

  同行這麼久了,要是再猜不到陳玉樓等人的身份來歷,那也就不是她了。

  突厥部族雖然世代隱居魚海邊,鮮少和外人打交道,卻並不表明從未接觸過,沿著絲綢古路來往西域和中亞間的行商數不勝數。

  哪有做生意的行商。

  見到死屍骸骨毫無畏懼,

  對皮子生意一無所知,開棺倒斗、入城摸金卻是樣樣精通。

  最關鍵的是,他們身上的氣勢瞞不過人。

  同進同退,令行禁止。

  即便面對八鵠刺黑那等恐怖怪物,一行人身上也沒見到太多惶恐,反而隱隱透著幾分期待和戰意。

  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支這樣的行商隊伍。

  「那烏娜姑娘說說,我們是做什麼的?」

  見她點頭,陳玉樓倒是有了幾分興趣。

  「鬼臉!」

  「鬼臉?」

  聽到這個詞,陳玉樓不禁生出幾分莫名。

  「西域對盜墓人的稱呼。」

  聽到她後續的解釋,陳玉樓這才明白過來。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

  「所以,現在能告訴陳某,剛才在做什麼了麼?」

  猶豫片刻,烏娜咬著嘴唇,那雙清澈的琥珀眸子裡竟是罕見的閃過一抹落寞和痛楚,朝一旁推開半步,指了指身後的陰影中。

  「陳掌柜看過就知道了。」

  見狀,陳玉樓心裡愈發奇怪。

  也沒耽誤,提著風燈向前,光火驅散黑暗,很快石殿角落中的情形便盡數展露在他視線之中。

  那分明是一具白骨。

  看上去已經死了多年。

  之前打掃時,他就見到不少鎮守的護衛白骨,還散落著大量西域風格的刀兵,所以在此見到死人並不是什麼奇事。

  但很快……

  陳玉樓就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陰影中那具白骨與之前所見大相逕庭。

  保持著靠牆的姿勢,腦袋低垂,身上的衣衫還未徹底腐爛,樣式也並非盔甲,而是西域常見的羊毛氈絨長袍。

  手邊立著一根木杖。

  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看著看著,陳玉樓心裡不禁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這……不會是你們一族的巫師吧?」

  按照當日兀托的說法。

  阿枝牙往來此處多年,足足十多次,聽上去並非偶然,似乎歷代巫師都是如此做法。

  此人身形、穿著,與阿枝牙極為相似,再聯想到先前烏娜跪地的舉動,也不怪他會這麼大膽猜測。

  「是。」

  「準確的說,她是我娘。」

  「什麼?!」

  聽到這話,饒是陳玉樓覺得自己心性如石,輕易不會被外物動搖。

  但此刻,也忍不住眉頭緊鎖,神色間滿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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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親?

  怎麼會?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在任何人口中聽到過這個角色。

  甚至聽聞兀托提及阿枝牙往事時,他也只以為烏娜娘親早逝,這種情形極為常見。

  「當年我爹娘,在祭壇中被神明同時選中,成為寨子裡的巫師,日久生情,於是便偷偷在了一起。」

  「等等。」

  聽到這裡,陳玉樓忽然敏銳察覺到一點異常。

  「我記得突厥部在男女事情上並無太多規矩吧,之前狩獵隊回寨,一路上可是有很多女子向他們拋投信物。」

  「這怎麼還需要偷偷?」

  「尋常族人確實沒有規矩,但巫師……作為侍神之人,代表著神明在人世間行走,是不可以娶妻生子的。」

  烏娜搖搖頭,輕聲解釋著。

  聞言,陳玉樓才終於恍然大悟。

  因為這段註定要無疾而終的戀情,烏娜娘親選擇離開寨子,生下她後,更是獨身一人來到精絕古城尋找神木。

  阿枝牙以神明的名義,將烏娜收養。

  而接下來十多年時間裡。

  他一邊將女兒撫養長大,一邊不斷深入黑沙漠。

  在族人看來,他是為了尋找製作法器的材料,實際上只有寥寥幾人知道,阿枝牙的目的是為了尋找妻子的下落。

  「抱歉……」

  聽著她低沉的聲音。

  說起這段往事。

  沉默片刻,陳玉樓臉上滿是歉意。

  「沒什麼,我也沒想到,會在石殿裡見到她。」

  烏娜搖搖頭。

  說的雖然輕鬆,但鑽心的痛苦卻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雖然這麼多年一直沒能尋到母親下落。

  希望已經極為渺茫。

  但父親阿枝牙一直不願放棄。

  如今,最後一點希望之火也徹底熄滅。

  「那……要不要幫忙斂骨?」

  等她稍稍恢復情緒,陳玉樓這才開口。

  此處雖然本就是一座地底王陵。

  但終究是她人陵寢。

  就這麼暴露在空氣裡頭,也沒片木遮身,似乎不太合適。

  但烏娜卻搖了搖頭。

  「突厥並無土葬的習俗,天葬是最好的歸宿。」

  「……好吧。」

  「陳掌柜,你來找我是?」

  見她轉開話題,顯然是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陳玉樓自然不會自討無趣,當即將洞窟之事簡單說了下。

  「既然如此,那我們還是儘快出發,不然他們都要等急了……」

  「好。」

  點點頭。

  兩人也不耽誤。

  只是,不到十多米的距離,在烏娜看來卻仿佛隔著天山,每一步都如此沉重。

  從小到大,她就從未見過娘親。

  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會是如此結局。

  抬手握著手腕上一枚銀飾。

  就連陳玉樓都沒察覺到。

  那是父母的定情之物,不是它……烏娜也不敢確認,那具白骨的身份。

  一直走到門洞處。

  她再次回頭,即便那一片已經被黑霧籠罩,什麼都看不清,她心頭仍舊忍不住浮現出十多年前那一次。

  那時她和父親阿枝牙,都已經從石殿走過。

  卻從未想過。

  苦苦尋找的人,就在相隔十多米外的黑暗中。

  這一錯身,便錯過了十多年。

  「跟緊我。」

  「小心點。」

  前方,陳玉樓提著風燈,矯捷飛快的穿行在洞窟亂石之中,身後,烏娜一雙眼睛,早已經被淚水浸透。

  繞過地下湖。

  再穿過那條山崖裂縫。

  在那條隱秘的地下隧洞中,一直往前走了數百米遠,終於,一片片火光閃爍,同時也映照出一道道身影。

  等兩人走近。

  這才發現,鷓鴣哨等人正站在一條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之前。

  再往前。

  隱隱還能看見一座黑色石橋,飛架在洶湧的河流之上。

  越過石橋。

  河對岸矗立著另一座地下洞窟。

  不過,洞窟外橫亘著一道千斤閘,被六七根足有手臂粗的鐵鏈吊起。

  看上去異常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