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天地盡頭 沙漠綠州

  第249章 天地盡頭 沙漠綠州

  「什麼?」

  「送給我們?」

  聽過帕爾哈特一番話。

  沙丘上一行人不禁面面相覷,滿臉詫異。

  要知道,沙狼因為常年生存在人跡罕至的北漠,一身皮子防寒避暑,再加上沙狼極難捕獵,因而價值不菲,深得那些貴人的喜歡。

  拿到哈密、吐魯番那種大城。

  一件皮子少說能換三口袋糧食。

  更別說,逃走的那一頭,還是狼群的頭狼。

  一身皮毛油光錚亮。

  這樣一件皮子,不敢說十袋糧食,但絕對只多不少。

  所以頭狼逃離時,一行人才會表現的那般懊惱。

  為了這次狩獵,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

  就是頗黎也同樣如此。

  尤其是見識過老洋人的無雙箭術後。

  心中更是不解。

  本以為只是一隊行商,那一箭後,他心裡已經明白了對方實力。

  何況,突厥部落自古傳下來的規矩。

  野物天賜。

  誰獵殺便屬於誰。

  不說皮子,這麼大一頭野狼,光是拆下來的肉都夠寨子裡大吃一頓了。

  「為什麼?」

  沉默了片刻,沒有理會部族眾人錯愕驚訝的目光,頗黎看向帕特平靜的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小人只是奉貴人之命。」

  「其餘一概不知。」

  帕特攤了攤手,也是難掩不解。

  像他這種經歷過饑荒、災年的底層人,對食物看的比命還重。

  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麼要把好不容易打來的獵物,送給一幫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們從哪裡來?」

  見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頗黎眉頭微皺,但還是不願放棄,繼續打聽道。

  「關內。」

  「漢人?!」

  聽到關內兩個字。

  頗黎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驚嘆。

  對西域來說,關內關外,以玉門關或者嘉峪關為界。

  就像是東北以山海關作為區分。

  他一直在打量著山下那支龐大的駝隊,少說有兩三百人,看他們的面孔應該就是漢人,但又夾雜著色目人的面孔。

  所以才有些舉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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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對此,帕特倒是沒有隱瞞。

  漢人、維人以及突厥人的長相迥異,稍加分辨,其實就能看的出來。

  「還請帶路,我想去見見那位貴人。」

  從猶豫中回過神來。

  頗黎做了個請的手勢道。

  只是,他這話一出,帕特還沒來得及開口,邊上一行人神色頓時焦急起來。

  「頗黎勃真,不行,漢人最是狡詐,萬一是他們的陰謀詭計,可就危險了。」

  「就是,勃真,還是讓我們兄弟先去探探路。」

  「我也不同意勃真如此魯莽,漢人就像沙漠裡的狐狸,心思奸猾,絕不可上當了。」

  幾人連連阻攔。

  頗黎是他們部族裡的頭人,註定是要帶著回鶻部落重現先祖時代繁華的勇士。

  萬一出事。

  他們幾個人哪裡承擔得起?

  又怎麼和族人回復?

  「不用多言了。」

  頗黎擺了擺手,一臉強硬,「是敵是友,頗黎我還是能夠分辨得清。」

  「你們幾個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

  「是,勃真!」

  見此情形,幾人面面相覷,最終也不好多言,只是雙手交錯放在胸口處齊聲道。

  「還請帶路。」

  頗黎再次開口道。

  帕特終於反應過來,哪裡還敢耽誤,躬身走在一旁,帶著他往沙丘下走去。

  遠遠見到兩人一前一後走來。

  陳玉樓眼神不由一動。

  這便是他讓帕特去送見面禮的緣故。

  「陳掌柜,這位是回鶻部族……」

  「見過諸位,在下頗黎。」

  帕爾哈特年紀不小,又常年勞累奔波,身體哪裡比得過他們這些年輕力壯小伙子,上下一趟就已經氣喘吁吁。

  不過,他也不敢耽誤。

  朝陳玉樓拱了拱手,為他介紹頗黎身份。

  只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厚重的聲音打斷。

  帕特頓時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早知道你會漢話,他何必在那絞盡腦汁,用所會不多的突厥語拼命解釋。

  「原來是頗黎勃真,在下陳玉樓,有禮了。」

  另一頭。

  陳玉樓也是抱了抱拳,淡淡一笑。

  剛才雖然隔著一座沙丘,但幾人對話又怎麼可能瞞得過他的耳朵。

  但勃真二字卻是音譯。

  沒記錯的話,在突厥語中是對首領、頭人的尊稱。

  「你知道我?」

  聞言,頗黎神情更是詫異。

  他們這一脈在魚海邊隱居多年,祖祖輩輩,以打漁狩獵為生,幾乎從不與外人往來。

  眼前此人,他從未見過。

  但他卻能準確說出自己的身份。

  頗黎心中哪能不驚嘆莫名。

  「陳某來之前,曾在昆莫城住過一段時間,也是偶然聽吳掌柜說起。」

  「吳掌柜?」

  聽到這個名字,頗黎眉頭一皺陷入沉思。

  進過寨子的外人本就少之又少。

  更別說是一個姓吳的漢人。

  只片刻間,他腦海里就浮現起一老一少兩道身影。

  那還是許多年前,也是大雪封山的年月,有天寨子外忽然來了一對父子,說是從昆莫城前往北漠做皮子生意。

  不過,大雪天裡,他們迷失了方向。

  只能沿著魚海繞行,最終無意闖入了寨子外。

  「原來是吳家父子。」

  頗黎恍然大悟,一下明白過來。

  若是如此,倒也說的清楚。

  「看來頗黎勃真已經記起來了。」

  陳玉樓笑了笑。

  並未多言,但心裡對頗黎的身份卻是極為好奇。

  在突厥語中,頗黎意為狼,在崇尚狼圖騰的突厥部落,可不是誰都有資格用這兩個字為名。

  要知道,突厥部落最高首領又被稱之為狼主。

  那是有資格統領各大部族的存在。

  狼主的另外一個翻譯,叫做天可汗,沒錯,就是草原各部對四海歸一,天下來朝的唐朝太宗皇帝稱謂。

  除此之外。

  頗黎還有琉璃、水晶的意思。

  出身碎葉城的李白,據說就有突厥血統,所以他為自己的二子取名李天然,小名頗黎。

  其意就是狼和琉璃。

  對突厥各部而言,琉璃是可望不可即的至寶,而狼則是對子孫後代的殷殷期望。

  「記起來了。」

  頗黎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陳兄弟也是去中亞做生意?」

  「是啊,聽說絲綢古路上遍地黃金。」

  陳玉樓搖頭一笑,「但這轉眼走了幾個月,黃金沒看到,黃沙倒是吃了不少。」聽到這個不輕不重的笑話。

  頗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看來陳兄弟是被人騙了啊。」

  「沒轍,都走到了這一步,就是騙了也得走下去,不然這趟可就真的血本無歸了。」

  陳玉樓攤了攤手,「還未向頗黎勃真……」

  「叫我頗黎就好。」

  若是部族中人,叫他一聲勃真倒也無妨,但眼下他們一行漢人,開口勃真,頗黎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我看伱與陳某年紀相仿,就以兄弟相稱?」

  陳玉樓笑了笑,並未在意這點小事。

  而看對方點頭,他也就順勢繼續道。

  「陳某一行人從昆莫城出發,已經足足十天,實在是風沙太大,完全迷失方向,不知道頗黎兄弟能否帶我們一程?」

  「你們是去?」

  「西海。」

  陳玉樓報出博斯騰湖的古稱。

  「魚海子?」

  頗黎心頭一動。

  他們祖祖輩輩就在湖邊隱居,將那片遼闊無比的水域叫做魚海子。

  魚是形容湖中水產之豐盛,而海子則是北漠諸部,自古以來對大河湖澤的簡稱。

  「是,聽吳掌柜說,從西海北上,便能進入黑沙漠。」

  陳玉樓點點頭。

  似乎只是在隨意閒聊。

  眼角餘光卻是一直在盯著頗黎的表情變化。

  果然,一聽到黑沙漠三個字,頗黎眼角明顯重重跳了幾下,神色間也露出幾分不自然,有驚訝,更多的則是不敢置信。

  「等等,陳兄弟你們要進……黑沙漠?」

  沉默片刻。

  頗黎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心中震撼。

  即便是他們回鶻部族,自稱草原荒漠上的王者,也不敢輕易進出黑沙漠。

  無處不在的流沙、能夠在一眨眼功夫內駱駝啃食成一具白骨的鬼蟻,吞食人命的劇毒黑蛇,以及可怕的沙暴。

  但這些都還不是最為恐怖的。

  黑沙漠是蒼天眾神遺棄之地。

  那是惡魔厲鬼聚集的煉獄。

  它們在暗中不斷的攝人心魄,讓進入其中的人,仿佛見到了綠洲、古城、黃金以及用之不盡的食物和水。

  但當你一頭扎進去。

  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

  不過是惡魔製造的假象,就是為了奪走你的性命。

  作為魚海子邊最為驍勇善戰的部族,他們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從未到過西域的普通人?

  因為那頭灰狼。

  頗黎對他們印象不錯。

  再加上吳掌柜。

  他擔心陳玉樓一行人是不是被人騙了,所以才會選擇這條最為兇險的路進入中亞。

  此刻的他,心裡仍舊存在著幾分期待。

  或許他們是記錯了。

  但陳玉樓半點都不曾猶豫,平靜的點了點頭。

  「是。」

  「來之前,陳兄弟難道就沒有打聽下黑沙漠的來頭?」

  強忍著心中怒火,頗黎咬著牙道。

  見狀,陳玉樓並未急著反駁,而是伸手指了指極遠處。

  「那要是頗黎兄弟你,是願意橫穿天山過崑崙,還是寧可繞路黑沙漠?」

  「這……」

  聽到這話,頗黎先是一怔。

  他在魚海邊住了這麼多年。

  自然知道這個時節,翻越雪山的難度,論兇險,絕對不在黑沙漠之下。

  就算是他們這種習慣了極寒天氣的突厥人,在雪季橫穿天山和崑崙山脈,也近乎於自尋死路。

  「那……等等呢?」

  「過了雪暴季節,總不能為了做生意丟了性命?」

  頗黎還是不死心。

  但陳玉樓只是指了指身後長長的隊伍,風雪之中數百人,駝隊蜿蜒曲折,綿延出去好幾里。

  他們坐在駝背上任憑風雪打在身上。

  並無半點埋怨。

  見狀,頗黎哪裡還會不懂。

  世道艱難,這麼多人需要養活,耽誤一天就得供給幾百人的衣食住行,再家大業大也承受不起這樣的消耗。

  要不是無可奈何。

  誰又願意在這種極端氣候下去冒險?

  頗黎暗暗嘆了口氣,心裡最後一點幻想也徹底破滅。

  「既如此……」

  「陳兄弟隨我來。」

  「回鶻部族雖然不大,但諸位遠道而來,一口熱茶奶酒還是有的。」

  頗黎側過身,衝著眾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謝。」

  陳玉樓也未客套。

  有人帶路的話,絕對是事半功倍。

  他領著一行人翻過沙丘,等駐足沙丘上,一眼就看到足足十多人已經在前方等待。

  包括頗黎在內,每人都是提著長弓,身後則是背著狼屍。

  這些便是他們此行的獵物。

  見此情形,陳玉樓主動提出用駱駝搬運,不過卻被頗黎婉拒。

  對他們而言。

  部族裡的男人,只要成年,就要帶上弓箭跟隨狩獵隊去獵殺一頭屬於自己的獵貨。

  這一趟隨行之人中。

  就有三四個是第一次來的年輕後生。

  他們背上的灰狼不僅是獵物,同樣是他們勇武的象徵,等回了部落,將灰狼剝皮拆骨後,他們會允許拔下一顆獸牙作為戰利品,懸掛在身上。

  聞言,陳玉樓點點頭。

  也不再多言。

  這樣古老的遊牧民族,多多少少有著自己的規矩。

  而他們也不愧是突厥後裔,即便背著沉重的獵物,單憑雙腳,也能夠在風雪黃沙中快步如飛。

  一直到下午時分。

  落雪終於小了一些。

  隊伍藏在兩座巨大的沙丘之間,避開風沙,簡單吃了點乾糧補充體力。

  當他們再一次爬上前方沙丘時。

  抬頭望去。

  一座遼闊無邊的水域驟然出現在視線中。

  明明身下還是移動的沙海,前方卻是一大片令人目眩的藍色湖水,不經意間,讓眾人陡然有種已經行至天地盡頭的感覺。

  「老天……」

  「沙漠中的湖?」

  「這怎麼會?」

  「真他娘奇了,這一路連條溪流都沒見到,這裡竟然有座如此大的湖泊?」

  駝隊眾人怔怔的望著遠處。

  只覺得瞠目結舌,神色間滿是不可思議。

  自從進入西域地界後,他們也算是見過了無數奇景,但都遠不如眼前這一幕帶來的震撼巨大。

  以至於不少人拼命揉著眼睛,覺得是不是奔波太久出現了幻覺。

  但夾雜著魚腥的水氣,湖邊成片的綠洲,甚至被冷風吹來的湖水波濤聲,一切的一切,無一不在說明,他們所見皆是真實存在。

  「諸位,到了!」

  「這就是魚海子。」

  頗黎扛著頭狼,從沙丘上回過頭,目光里滿是自傲。

  即便他從小就生長在這片湖澤邊上,但每一次看到它,仍舊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如今看到眾人的反應,心裡卻是難以言喻的生出一股自豪。

  他尚且如此。

  更別說狩獵隊裡那些年輕人。

  因為激動,臉龐都漲得通紅。

  「看到前面那片綠洲沒有,古茲州,我們回鶻部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