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內藏眢 人面黑腄蠁

  幾盞燈火照射下。

  身外的景象漸漸展露在眾人視線中。

  這是座足有數百平的冥宮大殿。

  青磚鋪地,廊柱支撐天圓穹頂,四面石壁光滑如鏡,隱隱還能看到呈灰白色調的壁畫,大都是些日月星辰、鳥獸蟲魚以及捧燈侍女的畫卷。

  除此外。

  地上還有六方石台。

  典型的唐墓特徵。

  但……

  如此大一座冥宮,偏偏沒有棺槨。

  對。

  沒錯。

  四下掃過,殿內空空如也。

  「怎麼會?」

  「冥宮者,死者之堂,該不會有同行捷足先登,把棺材都給盜走了吧?」

  看到這一幕,老洋人終於明白過來。

  為何楊方會表現的那般震驚。

  要知道,古人講究事死如事生,這規矩一直延續到如今,但凡有些家資,過了天命之年,或者知道身體不好,都會提前請地師為自己找一處風水寶穴,定下陰宅。

  之外。

  還會備好棺材、壽衣,再挑幾樣喜愛之物,等百年後隨葬棺中。

  也就是死後,下了地府還能繼續用著。

  甚至,對許多人而言,身後比生前還要重要。

  規矩極多,風俗講究。

  「不太可能。」

  先行一步進來的陳玉樓,搖搖頭,聲音在空曠的地下來回傳盪,讓其聽上去透著幾分飄渺感。

  「這地方龍脈深藏,地勢不顯,除了金算盤那等高人能夠看出端倪,尋常土夫子,就是打廟前過,也難以察覺深淺。」

  「何況……看冥宮規格就知道,至少也是王侯大墓,三重槨都是尋常。」

  「想要把棺材整個搬走,估計得把墓頂給掀了,不然根本不可能弄得走。」

  「……也是。」

  老洋人回憶了下。

  一路進來。

  盤蛇坡周圍,除了龍王廟有動土的痕跡,其他千山萬壑,皆是雨水沖刷以及寒風割裂而出。

  棺槨是死物。

  總不可能自己長腿跑了。

  「陳掌柜,這也解釋不通啊,大殿無棺,難不成這地方從頭到尾就是座空斗?」

  沉默著看向四周的楊方,這會似乎才回過神來。

  「空斗不應該,我怎麼覺著……」鷓鴣哨從周圍那些壁畫上收回目光,「這冥宮更像只修了一半?」

  按理說。

  唐墓以奢華厚重著稱。

  尤其是王侯大墓,更是描金繪彩,雕樑畫棟。

  縱然風水位破,受潮或者氧化,色澤也只會變得暗淡,失去原本重墨油彩的光澤,並不會如眼下這般。

  還處於白描的階段。

  也就是從頭到尾,根本就沒上色。

  「不會吧。」

  聽到他這話。

  楊方三人不由面面相覷。

  僅僅冥宮便有如此驚人的規模,可想而知,整座墓葬又該如何。

  除非……

  墓葬修到一半,忽然爆發了人力無法抗拒的大事,不得不中斷。

  比如王侯之位被褫奪,從高高在上,被貶為庶民。

  身份地位一落千丈,自然不能再用這等墓葬規格。

  要麼就是國祚斷亡亦或者天災大禍。

  總而言之,除去這些,他們實在想不到更多的可能。

  「是與不是,再繼續看看,自然能找到線索。」

  陳玉樓一揮手。

  說話間。

  提著風燈,徑直朝冥宮深處走去。

  一直到石壁下,搖曳的燈火中,那些壁畫愈發清晰,除卻日月星辰外,主體是十三道侍女圖,環繞周圍。

  或是手捧錦盒,或是手托玉壺。

  也有提著金燈銀盞,以及撫琴抱瑟。

  一個個體態豐盈,極為符合唐代女子以胖為美的觀念。

  看到這一幕,幾人心中更是驚嘆,這壁畫中展現的分明就是大唐宮廷繪卷,墓主人的身份,可能比想像的還要高。

  而且,極有可能是位女子。

  要麼是公主,要麼是貴妃一類。

  趁著幾人觀摩壁畫的功夫,楊方湊到那六方祭壇前看了眼,這種石台,一般用來放置琮圭璋璧琥璜六種美玉,乃是禮器。

  但眼下祭壇上,也是空蕩蕩一片。

  除了厚厚一層灰塵,什麼都沒見到。

  「掌柜的,這有扇石門。」

  崑崙對那些白描壁畫沒什麼興趣,便提著風燈四下閒轉,也算是給眾人探路。

  等他走過兩座祭台中間。

  才發現,後方石壁高牆陰影下,赫然矗立著一扇門。

  這並不意外。

  因為他們進的就是冥宮,按照墓葬格局屬於後殿,往前自然還有前殿,甚至中庭、廂房,左右耳室。

  果然。

  穿過石門。

  一座更為驚人的宮殿出現在眾人身外。

  猶如古時宮闕一般。

  四壁皆是以巨大條石砌成,縫隙處灌以鐵漿,再用鐵條加固。

  光是規格,都遠非他們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座大墓能夠比擬。

  但……

  奇怪的是。

  這裡和冥宮一樣,都只有個框架,明顯只完工了一半。

  「真他娘怪了,該不會真是唐末哪個倒霉王侯,碰上了國破家亡吧?」

  楊方看的眉頭直跳。

  只覺得在倒斗行浸淫的時間久了,什麼怪事都能遇上。

  「噓……聽!」

  他喃喃自語聲剛落。

  就見到最前方的陳玉樓,忽然轉身朝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嘶——

  見狀,他心頭忍不住重重一跳。

  幾個人下意識的屏氣凝神。

  一瞬間的功夫,不僅爭論聲戛然而止,甚至連呼吸和心跳都被壓下,整座前殿中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楊方豎著耳朵仔細聽去。

  很快,一陣汩汩的動靜自黑暗深處傳來,聽上去就像地下河潺潺的流水聲,但這念頭才起,就被他給否定。

  從外牆到此,足足有一兩百米距離。

  即便山下空洞,便於傳聲,但也不應該如此清晰。

  最關鍵的是。

  在那汩汩水聲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雜音。

  就像……

  楊方苦苦思索了下。

  最終才想到了一個畫面。

  冰塊浮動的黃河邊,幾匹馬小心翼翼的飲水解渴。

  至於為何不是其他溪流大河。

  自然是黃河水域兇險。

  嗅覺敏銳的老馬,就算喝水,也會時時警戒著身外一舉一動。

  「有妖氣!」

  但還沒等他開口,將念頭與身旁的老洋人捋一捋。

  耳邊就聽到身外不遠處,鷓鴣哨冷冽的聲音傳來。

  妖氣?!

  楊方心底一陣咯噔,反手下意識握住打神鞭。

  目光驚詫的掃過四周。

  這鬼地方,哪來的妖氣?

  不過,與鷓鴣哨相識這麼久,楊方深知這位搬山魁首從不妄言,既然開口,絕對就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滅火!」

  「斂氣!」

  還未察覺到妖氣來源。

  陳玉樓平靜的聲音便已經響起。

  不敢有半點遲疑,楊方連忙將風燈外的玻璃罩一拉,只聽見啪嗒一道微響,搖曳的火光瞬間熄滅。

  邊上崑崙和老洋人亦是如此。

  沒了光線,四周一下伸手不見五指。

  「隨我來。」

  陳玉樓招呼了聲,深邃的眸子深處,金光熠熠。

  從踏入此間開始。

  他便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

  如今鷓鴣哨既然發現,他也不再多言,招呼了聲,腳尖輕輕一點,身形就如一道青煙,划過黑暗,直奔右前方而去。

  大殿內。

  矗立著少說十多根石柱。

  隱隱還能看到其中浮雕,多是人物、山川、以及日月、風雪、纏枝花、古松一類。

  不過,眼下陳玉樓只隨意掃了眼,便不再多看,如同遊絲般的氣機,始終搖搖鎖定著那股妖氣。

  龍嶺大墓,最可怕的不是幽靈冢,人面黑腄蠁。

  反而恰恰是迷宮般的洞窟。

  一旦誤入其中,縱然分化神識也有困入迷宮的危險。

  但眼下……似乎就沒那麼多顧慮了。

  之前瓶山、遮龍山,他最擅長的是釣魚,一招鮮吃遍天,如今自然打算再來一次。

  只不過,和之前兩次略有不同。

  這次不僅僅是釣魚。

  準確的說是要借它放餌。

  思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陳玉樓身形也隨之停下,借著一根廊柱掩藏身形。

  很快,鷓鴣哨幾人也跟了上來。

  夜色中幾人氣息平穩,之前汩汩的水聲,這會已經大如山泉。

  視線越過廊柱,凝神望去,只見前方三四米外的地上,赫然矗立著一口泉眼,仍在嘩啦啦的往外冒水。

  泉眼被人用青磚砌過,修成古井的樣式。

  隨著汩汩的泉水湧出來。

  一股清冽、純淨的地脈龍氣也隨之彌散四起。

  「這是……內藏眢啊。」

  鷓鴣哨心頭一跳,瞳孔微縮,仿佛見到了什麼讓他難以置信的存在一般。

  內藏眢又稱棺材涌。

  在風水上極為難見。

  穴中有泉,流水不絕,而且常年保持同等大小,既不會溢出,也不會幹涸,其源自天,其水若波,被認為有器儲之象。

  若是女子葬入其中,能萌蔭子孫後代。

  而他之所以一眼就能認出,除卻記載於十六字中,更是因為在無苦寺時,他曾聽了塵長老說過一次。

  當年洛陽外荒山。

  他和鐵磨頭遇到的便是棺材涌。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勘破了風水地勢,卻沒能明見墓中機關銷器。

  「等等……」

  還沒從見到內藏眢這等風水眼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鷓鴣哨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內藏眢中靈氣逸散。

  那先前那股妖氣呢?

  皺著眉頭,餘光越過泉眼掃向四周。

  下一刻,他臉色便一下僵住。

  泉眼古井,靠東邊那一處的邊緣黑暗中,一張巨大慘白的臉,不知何時漂浮在了半空當中。

  那張臉與人幾乎無異。

  五官、雙頰、眉宇、下頜。

  但未免大的有些過分,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磨盤,而且……毫無生氣,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妖異,鬼氣森森。

  餘光順著那張臉繼續往周圍看去。

  漆黑的身形好似融入了黑夜中,但憑著過人的眼力,他還是隱隱看到了一座恍如山丘般的蟲軀。

  腹下一排長長的肢足,踏在井沿上。

  口器對著內藏眢。

  一動不動。

  這一幕如此熟悉,鷓鴣哨心頭一沉,腦海里瞬間閃過數個畫面。

  瓶山山巔,老猿和山蠍子伏靠在紫金棺槨上偷食屍氣。

  還有精絕古城下,那些金蜉蝣密密麻麻擠在崑崙神木上蠶食汁液。

  眼下那頭人面妖物,分明就是在吞噬內藏眢中汩汩而起的靈氣。

  也難怪那股妖氣若有若無,此刻的它處於入定狀態,不仔細查探的話,幾乎感覺不到半點波動。

  在他注意到泉外詭異時。

  身後老洋人三人,分明也有所察覺,一瞬間氣息都浮動了下,還好三人都是老江湖,雖然震撼於那妖物的詭異,卻並未顯露。

  此刻。

  幾人皆是強忍著動手的衝動,目光落在陳玉樓身上,等待著他下一步動作。

  不過……

  誰也沒料到。

  一直默不作聲的他,竟是驟然出手。

  並指如劍,一道無形卻凌厲無比的劍氣,恍如一道分割黑夜陰陽的白光,撕開黑暗,直奔那頭妖物而去。

  錚!

  那妖物一心沉浸在吞食靈氣中,對身外動靜一無所知。

  直到劍氣臨身。

  在鐵水澆築般的軀殼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腥臭的血水四濺,它才終於回過神來,一聲唳嘯,隨後縱身一躍,竟是如同彈簧般,一下逃出十多米外。

  「什麼鬼東西?」

  「看著像……蜘蛛或者什麼蟲孑。」

  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老洋人手中蛟射弓都已經取下,張弓搭箭,扣弦的嗡嗡聲,就如疾風驟雨一般,響徹不絕。

  但卻被陳玉樓抬手按住,沖他搖了搖頭。

  「別急,你這一箭將它射死了。」

  「上哪再找個引路的人?」

  老洋人一下怔住,但還是放下大弓,「陳掌柜,那究竟什麼玩意?」

  見他問起。

  其餘幾人也都是紛紛看了了過來。

  「人面黑腄蠁。」

  「一種長著人面的巨蛛。」

  陳玉樓如數家珍,「小心些,這東西有劇毒,遙遙跟上去就好。」

  「好。」

  默默將那個略顯拗口的名字記下,一行人不敢遲疑,循著它留下的血氣,全力催動氣機,迅速追了上去。

  陳玉樓速度最快,也最是閒庭信步。

  剛才那道劍氣,他掌控的極好,只會讓它重傷,一時半會並不會死去。

  穿行在冥宮之中。

  那妖物因為受傷,正發了瘋一樣拖著殘軀往老巢趕去。

  不得不說。

  有人帶路就是簡單。

  一過冥殿,山下橫七豎八,不知出現了多少隧道、空洞,密密麻麻,彼此交錯相連,比起迷宮還要恐怖。

  足足半刻鐘後。

  那妖物一頭鑽入一條隧洞,不多時,蓬地一聲巨響傳來,似乎是跌落撞在了什麼東西上面。

  陳玉樓率先一步追上。

  走了數步,借著手中燈火,這才發現,隧洞前方竟是一分為三。

  火光下,其中一條地上還殘留著漆黑的血跡,很明顯那頭妖物就是從前方逃走,提著燈往前走了幾步,盡頭赫然是一處懸崖絕壁。

  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血氣沖天。

  隱隱還能聽見一陣啃食爭搶的動靜傳來。

  「看樣子底下就是老巢。」

  「那頭人面蛛被同類分食了。」

  雖然看不清底下情形,但猜也能猜得到。

  他聲音平靜,但楊方幾個卻是臉色凝重,那底下動靜聽得實在讓人毛骨悚然,只覺得如墜冰窟。

  「二選一了,幾位。」

  「走哪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