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後。
珍珠傘前。
陳玉樓掃開擋在面前的藤草松枝,顯露出其後大片凹陷下去的雞血岩。
只見岩壁上,裂開了數十道有大有小的縫隙。
小的約有小臂長短,最大的寬可蔽牛。
陳玉樓一眼掃過去,先看到的,便是藏在些許小縫隙里的幾株葉片如碗口般粗大的九龍盤。
個個莖葉肥厚,且鱗甲鮮艷,看上去頗為妖異。
當即心頭一喜。
與尋常通體翠綠,生長在山陽的九龍盤不同。
這些終年生在這不見天日的深谷幽壑的九龍盤,吸收元墓中溢出的陰氣,葉緣殷紅似血。
因此,也被稱為九鬼盤。
不僅能驅風解毒,還有吊命的神奇功效,每株都價值千金。
「如此寶藥,送與李兄正好。」
陳玉樓滿意地點了點頭,將縫隙里的九鬼盤一株一株採下,小心翼翼地放入背簍里收好。
之後,他將竹梯橫卡在兩壁之間,來到那條最大的裂縫前。
探手一摸石壁,頓覺一股惡寒順著指尖一直傳到後頸。
陳玉樓精通盜墓的「望」字訣,知道這正是古墓獨有的陰冷,咧嘴一笑,心道:
這必定就是通往墓室的入口了!
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先按照約定,用小神鋒的刀把狠狠敲了三下山體。
然後把臉貼在裂隙一側的石壁上,使出「聞」字訣里,他那一套「聽山辨龍」的本事,想要借風聲探明墓穴地宮的大致結構。
卻沒想到,剛把耳朵附上,還未來得及施展,就先感到一陣細微的震動,從石壁深處傳來。
「什麼聲音?」
陳玉樓起身,眉頭一皺。
莫非是幻聽了?
他有些納悶,再度俯身聽去。
這一次,石壁中的那股子震顫比之剛才,又大了不少。
「奇怪,這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從墓道里傳來的...」
難道...
「陳兄!」
鷓鴣哨一臉冷峻地出現在身後。
「鷓鴣哨兄弟!」
二人互相點了點頭。
陳玉樓指了指身側的巨大裂隙,對他道:
「墓穴的入口找到了!」
而後一頓,語氣變得有些凝重。
「只是,你聽到沒有?」
「聽到了,似乎有個大傢伙在順著石壁爬動。」
鷓鴣哨沉聲道:
「像是衝著我們來的。」
陳玉樓聞言悚然一驚。
想起之前在此處遇到的那條黑龍般的六翅蜈蚣,後背瞬間被冷汗涔涔,臉色變得愈加難看。
忍不住驚呼道:
「難道這山里還有一隻老蜈蚣?!」
「不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撤為妙!」
鷓鴣哨目光閃爍。
「此言有理!」
陳玉樓感受著四周愈發劇烈的顫動,自恃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兩人當機立斷,找了處堅固的石凸,將竹梯懸掛其上。
想攀上去,與李長清他們匯合。
剛爬了丈許,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慌忙挑燈抬頭一看,只見頭頂的一顆老松之上。
有一頭見首不見尾的黑蟒盤踞其上,龐大的身軀遮蔽了一線的天空。
黑蟒周身鱗甲森然,足有瓮口般粗細。
呈倒三角的頭顱左右,各鼓起兩個肉囊。
其中仿佛有什麼硬物,隨時會破繭而出。
此時,巨蟒正昂首吐信,一對暗金色的蛇瞳漠然地盯著二人。
「臥囸!」
見此情形,陳玉樓身子一僵,三屍神狂跳,呼吸陡然變得急促。
「什麼...」
鷓鴣哨也嚇了一跳。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體型如此龐大的蟒蛇。
感受到其身上散發出的令人血液凝固般的威勢,渾身毛髮直豎,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一層毛栗子。
二人做夢也沒料到,自己的去路會被一條突如其來的黑蟒截斷。
登時僵在了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好在,黑蟒盤踞的那顆老松與二人之間有一段距離。
若其撲將上來,還有一定的周旋餘地。
只是不知為何,黑蟒並沒有立即發動襲擊。
反而饒有興致地盯著身下的兩個小不點,暗金的蛇瞳中人性化地浮現出幾分戲謔。
但陳玉樓和鷓鴣哨急於想辦法脫身,並未看到這一幕,否則定會驚出一身冷汗。
兩人一蟒誰都沒有率先動手。
一時間,場面陷入了僵持。
陳玉樓不著痕跡地挪了挪身子,湊到鷓鴣哨身邊,咽了口唾沫,澀聲道:
「陳某嘗聞,凡是奇葩珍草周圍,總有異獸徘徊,以前不放在心上,今朝見到這如蛟龍般的巨蟒,方知古人誠不欺吾...」
鷓鴣哨雙目死死盯著巨蟒的一舉一動,不敢有絲毫鬆懈,聞言壓低聲音道:
「這珍珠傘周圍應該都是這條黑蟒的領地,恐怕它也沒想到居然有人敢闖進來...」
「不過,看它的樣子應該是剛剛吃飽,沒有進食的欲望,我等不要有太大的動作,從側面慢慢繞過去!」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
「蟒蛇大多性情溫和,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但某觀這條黑蟒周身帶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妖氣,陳兄千萬小心!」
陳玉樓點了點頭,攥緊了小神鋒。
就在他剛要後退之際,老松上的黑蟒卻突然動了。
只見它如水桶般的蛇尾輕輕一甩,正抽在岩壁一塊足有百斤的巨石之上。
石塊受了狠力,從岩壁上破碎脫離,裹著狂風,狠狠砸向陳玉樓和鷓鴣哨二人砸去。
那巨石來勢極快,根本容不得多想,轉瞬間便已至二人面前。
「不好!」
鷓鴣哨見狀一聲厲喝。
急忙扯住身旁的陳玉樓衣襟,用力向上一甩。
陳玉樓只覺自己被一股巨力拋到了高空,眼前瞬間天旋地轉。
下意識抱住了一根突起的石拐,好懸沒掉下去摔死。
鷓鴣哨也來不及看他的情況,巨石已近在咫尺。
他一咬牙,雙腿用力一蹬,整個人騰空躍起。
瞧准了頭頂的一串粗藤,死死抓了上去。
怎料藤條濕滑無比,倉促間根本無法抓牢,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千鈞一髮之際,鷓鴣哨使出渾身解數,猛地收腰,把身子一蜷。
下一秒,只聽「嗖」地一聲。
那塊足有百斤的青石,堪堪從他腳底擦了過去。
呼嘯著,狠狠砸在對面的石壁上,撞成了無數碎塊!
好險...
還不等稍稍喘氣,就見陳玉樓面容驚恐,指著他身後吼道:
「鷓鴣哨,小心!!」
下一瞬,惡風撲襲而至。
鷓鴣哨毫不猶豫,撒開抓著粗藤的手,任由身子向澗底墜去。
就在他鬆手的一刻,一條粗如樑柱的蛇尾狠狠抽在山壁上,擊起飛石無數。
石柱上的陳玉樓見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淌下的汗水把衣衫都濕透了,卻毫無辦法。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墜入深淵。
那黑蟒一擊沒中,愣了一下,有些惱怒,旋即扭動偌大的身軀,順著陡峭的岩壁遊動,張開血盆大口,如幽靈般向鷓鴣哨襲去。
此刻,身處半空,無力可借,想要閃躲無疑是痴人說夢。
身處絕境,鷓鴣哨愈發冷靜。
手腕一抖,之前偷偷捏在手裡的石子順勢射出。
擊在岩壁之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聽到響動,黑蟒雖不在意,但出於蛇類的本能,還是偏頭看了一眼,身形不由一滯。
鷓鴣哨見計劃成功,不敢怠慢。
趁著它有一瞬間的失神,身子在半空一個迴旋,已將身上衣袍扯掉。
向前一甩,手勁分寸奇准,朝那黑蟒當頭罩去。
黑蟒頭顱猝然被衣袍蒙住,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不免有些驚慌。
掛在壁上瘋狂地甩頭,扭動身軀,欲將衣袍扯掉。
可越掙扎黏得越牢,倉促間根本無法輕易擺脫。
鷓鴣哨外袍一脫,露出其下一身水火不侵的掘子攀山甲。
這套掘子甲是用土鮫皮製成,乃是搬山的獨門秘器。
接縫處用鮫筋相連,在肘、腕、踝、膝的內側都有許多細小的倒鉤,平時臥在甲槽里,機簧設在腰後。
此刻他身在半空,一扯身後的筋索,攀山百子鉤就立刻從甲槽里彈出。
借著澗底向上的氣流,張開雙臂,像飛鳥般滑向了最近處的岩壁。
腕上百子鉤在陡峭的絕壁上一按,將下落的勢頭減慢,擦出一路花火。
待衝力一消,整個人如同壁虎般輕捷地貼在了岩壁上。
接著,以最快的速度鑽進了一道狹窄深邃的裂縫,屏住呼吸躲了起來。
這時,那黑蟒總算甩脫了蒙住頭的衣袍。
四下一看,卻不見了鷓鴣哨的蹤影。
它知道自己被耍了,當即怒不可遏。
瘋狂甩動巨尾抽擊著兩側的山體,頓時亂石如雨。
鷓鴣哨躲在岩縫裡,剛鬆了口氣。
卻突想到陳玉樓還掛在石柱上,心裡大呼一聲「糟糕」。
...
另一邊。
陳玉樓見鷓鴣哨掉下深澗,還以為他必死無疑。
沒想到對方有如此手段,竟能絕處逢生!
一時看得呆了。
卻忘了自己的小命也危在旦夕。
等反應過來,再想躲避之際,已經晚了。
只見暴怒的黑蟒倏忽已游至近前,張開腥臭的大嘴,一口向他吞來。
「我命休矣!」
陳玉樓望著猶如一陣黑雲般,狂襲而來的大蟒,心中又悔又恨。
氣急之下,不由萬念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