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清見陳老頭看將過來,不急不緩地提起紫砂壺將茶盞重新斟滿,笑道:
「貧道畢竟是後來,也只是略知一二,此事還需陳兄親口說與鷓鴣哨兄弟。」
陳玉樓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看了旁邊滿頭霧水的鷓鴣哨,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
半晌,等的鷓鴣哨有些不耐煩了,這才對他緩緩說道:
「這李醉,呵呵,說起來與你的關係比陳某和李兄還要親近不少」
鷓鴣哨聞言眉頭一皺,心中有些驚訝的同時即刻想到了什麼,伸手將陳玉樓打斷,沉聲問道:
「莫非那小子是我扎格拉瑪的族人?」
陳玉樓點了點頭,眼裡露出幾分幸災樂禍。
「不僅如此,他還是扎格拉瑪族最後的一位搬山道人。」
「只不過,呵呵」
「不過什麼?」
鷓鴣哨心已經漸漸沉到了谷底。
「只不過,那小子當初是投機取巧,加上走了狗屎運才通過了族中考驗,關於搬山道人的技藝和倒斗的手段他是東不成,西不就,實在是沒有絲毫天賦,唯二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察言觀色和製藥解毒了。」
陳玉樓嘴上毫不留情,喝茶的工夫就把跟隨自己多年的小兄弟的老底,當著幾人的面揭了個乾乾淨淨。
鷓鴣哨聽完,一張老臉已經黑成了鍋底。
他原本還好奇,陳玉樓身邊為何會有行跡如此鬼祟之輩。
卻沒想到,吃瓜竟吃到自己家了!
李長清見他臉色愈發冷峻,便出來打馬虎眼道:
「呵呵,鷓鴣哨兄弟不必擔憂,那李醉小子雖然笨是笨了點,但勝在腦子靈活。」
「僅憑他是扎格拉瑪一族幾十年來唯一長成的男丁,還使勁渾身解數通過考驗,只為解除族中詛咒,便能看出其志慮忠純。」
「貧道能從獻王墓里取出雮塵珠,他也出力不小,可以說,解除鬼洞詛咒也有他的一份功勞,何況他還年輕,未來可期啊!」
鷓鴣哨聽後,雖然覺得道人話裡有話,但臉色還是好了不少,嘆了口氣,對陳玉樓抱拳道:
「我一去就是二十七年,期間族中繁瑣事宜,麻煩陳兄了!」
陳玉樓笑著擺了擺手。
「你我兄弟,何須多言。」
鷓鴣哨也不矯情,點了點頭,一對鷹目中冷光一閃而逝,哼道:
「李醉那小子雖然有心,但坑蒙拐騙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雖瞞得了一時,卻瞞不過一世,若非李道長,憑他那點微末技藝,進了獻王墓也見不到雮塵珠,不過是大點的炮灰罷了!」
「現在我雖然回來了,但扎格拉瑪一族未來的擔子總歸要落到他們這些年輕人肩上,明日一早,我就帶著他去深山裡磨練一番!」
「身為搬山道人,若連祖傳的技藝都學不會,還留之何用?徒增笑耳!」
李長清聽鷓鴣哨平淡的語氣中隱隱透出幾分冷冽,吹去茶水升騰的熱氣,抿了一口,心中不由為李醉默哀了三秒鐘。
一旁的陳玉樓啞然失笑,放下茶盞,對鷓鴣哨道:
「鷓鴣哨兄弟,自從李兄為花靈調養身體之後,她的情況便越來越好,不過在鬼洞詛咒未徹底解除之前,陳某覺得還是最好不要讓她回到華夏。」
一聽陳玉樓提到花靈,鷓鴣哨臉上不動聲色,耳朵卻立馬豎了起來。
陳玉樓見他樣子,便笑道:
「如今你也回來了,要不要抽時間去躺美國,和她見一面?」
末了,老頭又補了一句:
「花靈若是知道你回來,還不知要高興成什麼樣子」
鷓鴣哨聽完,臉上表情不變,只是沉默不語。
雖然他表現得很鎮定,但李長清還是從鷓鴣哨微抖的手指看出了對方心裡的激動。
那一幅明明很心動,表面上還要裝出風輕雲淡的模樣,看得道人莫名有些想笑。
內心掙扎了片刻,鷓鴣哨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不了。」
他抬起頭,深深看了眼天邊,再回頭時,臉色已恢復如常,淡淡地道:
「二十七年都過去了,何必在乎這短短一朝一夕,往後的日子還長,我明天一早就帶著李醉去附近的白雲山,此事了結之後,再去美國,接花靈回家。」
他口中的白雲山,即燕山山脈的一處支脈,離京城不遠,出京往北,不過幾個小時的車程。
那裡常年白雲繚繞,因此得名。
山中景色靜美,空氣宜人,倒是處隱居和鍛鍊身體的好地方。
「好,陳某明天便派人開車把你們送過去。」
陳玉樓自然沒有意見,笑呵呵地道。
鷓鴣哨點頭。
這時,茶水喝盡了,陳玉樓剛想起身續上一壺新的,卻被李長清拉住,笑眯眯地道:
「老友重聚,怎麼不一醉方休?」
陳玉樓一愣,而後大笑。
「李兄言之有理!」
然後轉身去了臥房,不一會兒,便拎著兩壺軍區特供的茅台走了出來,揭開蓋子,為三人斟滿。
「三位嘗嘗。」
李長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睛頓時一亮,只覺一股火辣順著喉嚨一直鑽到丹田,不由豎起了大拇指。
「好酒!」
鷓鴣哨放下酒杯,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些許微笑。
張起靈倒沒什麼感覺,但為了迎合氣氛,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來,我等滿飲此杯!」
陳玉樓又為三人斟滿,然後舉起手中酒杯。
四隻酒杯在半空中碰在一起,而後紛紛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陳老頭九十多了,身體情況每況愈下,再難像年輕時那般豪飲痛灌,但今日老友重聚,他心裡實是激動不已,硬逼著自己將滿滿一杯烈酒灌入肺腑,然後漲紅著臉劇烈咳嗽起來。
李長清見狀,搖了搖頭,隨手將一片寶相花瓣彈入了陳玉樓的酒杯,笑著調侃道:
「歲月不饒人吶,當年縱橫天下的陳總把頭,已經垂垂老矣!」
陳玉樓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又硬生生將咳嗽憋回了胸腔里,橫眉豎目,駁道:
「陳某雖老,卻飯斗米,肉十斤,尚能披甲上馬!」
「陳兄說的是,貧道敬你一杯!」
李長清舉著酒杯笑呵呵地站了起來,又為老頭斟滿了酒,將滿滿的酒杯推到了他面前。
「咳」
陳玉樓見他玩真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卻不甘示弱,狠下心端起酒杯和李長清一碰,而後一口悶下。
咦?這回的酒水為何一點也不辣?甚至還有絲絲的甘甜
酒水剛一進肚,陳老頭便察覺到了異常。
而且
好涼啊!
陳玉樓回味一陣,心頭有些疑惑,但他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自己喝多了產生的錯覺。
他卻沒看見,身旁的李長清和鷓鴣哨對視一眼,唇角皆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酒過三巡,天色已暗。
李長清又問起陳玉樓了另一樁事。
「陳兄,孫教授的近況如何?」
「老孫啊」
陳玉樓看了他一眼,笑道:
「自從李兄你上次走後,那老小子便一直待在他的研究所里,很少外出。」
孫教授果然是個聰明人。
聽了陳玉樓的話,李長清滿意地點了點頭。
鷓鴣哨不知道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好奇地問道:
「陳兄,李兄,這孫教授是何人?」
「這孫教授,說起來還和你一些關係。」
「又和我有關?」
鷓鴣哨聞言一愣,旋即有些鬱悶。
怎麼什麼人都與我有關係
「準確的說,是和你的救命恩人,老羊皮兄弟有關。」
陳玉樓呵呵一笑,當即將孫學武和老羊皮兄弟的關係以及他的出身和早年經歷通通講了一遍。
鷓鴣哨聽完,面露瞭然之色。
「你們可別小看這個孫學武。」
李長清笑道:
「這老小子可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
陳玉樓見他聊起孫教授的話題,心裡也有些興趣,他自認為對這個老部下十分了解。
知道孫教授是個性子耿直陰沉之輩,平日行事言論隨心所欲,絲毫不怕得罪人,加上有不少古怪的癖好,一直為同事所不喜。
如果不是背後有他這座大靠山,早就被人扳倒不知多少回了,絕對蹦躂不到現在。
「老孫只是看起來陰沉,其實不過是個一心撲在研究上的老學究,平生志向便是解開龍骨天書上的秘密,李兄你上次走之前留信跟我說,他正在尋找地仙村,恐怕也是為了此事罷。」
陳玉樓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
李長清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地仙村?」
鷓鴣哨皺眉,思慮片刻,忽然開口道:
「兩位所言,莫非是明末川地的地豪土紳封家的族長封師古所建的那一座?」
「哦?鷓鴣哨兄弟你知道?」
李長清有些驚訝。
歷史上關於地仙村的記載甚為稀少,就連目前國內絕大部分明史專家都不承認有這座地下村落的存在,要不是看過鬼吹燈原著,他也不會知道。
卻沒想到,鷓鴣哨竟然聽說過。
「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鷓鴣哨點了點頭,抬起頭,目露回憶之色。
「其實關於這地仙村的事情,我還是在民國時,一個在四川青城山做道士的朋友告訴我的。」
李長清和陳玉樓對視一眼,皆抱拳笑道:
「願聞其詳。」
「我的那個朋友,名為封思北。」
「哦,姓封?莫非是封家的後人?」
李長清挑了挑眉。
「正是。」
鷓鴣哨點了點頭,隨後將當年的一件舊事緩緩道出。
那是民國初年,鷓鴣哨剛出道的時候。
當時,他很快便仗著一身驚天動地的本事,在川湘一片的綠林道中打出了響亮的名號。
有一次,鷓鴣哨路過一座荒山,誤打誤撞從一夥強人手裡就下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年輕人,年輕人醒後,對他感恩戴德,聲稱有仇家一直在追殺自己,懇求鷓鴣哨出手相助。
那時的鷓鴣哨正值年輕氣盛之際,一腔熱血無處灑,聽對方講完事情的原委後沒怎麼考慮便答應了,之後便放出消息引敵來犯,一人一刀,將年輕人追來的仇家盡數了斷。
事後,年輕人對鷓鴣哨感恩不盡,便將自己的身世和家族的秘密都告訴了他,聲稱要以一樁大富貴報答恩公。
年輕人自稱叫封思北,是川地明代大地主封家的後人,祖宗便是倒斗界赫赫有名的觀山太保。
據封思北講,他們封氏當年是川地極有名望的豪族,祖祖輩輩都居住在巫山棺材峽。那峽中地形險惡剝斷,藏有無數的懸棺,封氏先人就曾經在棺材峽中盜取過許多天書異器,並藉此發跡,習得了許多失傳已久的巫術。
到了元末明初,傳到封王禮這輩,封氏一族便自稱為「棺山太保」,仗著精通「棺山指迷術」,在全國各地秘密地發掘古冢山陵,盜掘了不少藏在墓中的古卷古籍。
後來洪武皇帝找到觀山封氏一族修築皇陵,賜予封王禮和他的幾個弟子純金腰牌,從那以後,封家便自稱為「觀山太保」,倒斗活動欲加猖獗。
兩百年後,封家傳到了封師古和封師岐這一代,前者為尋仙在地下建立了一座地仙村,並鼓動封家眾人和當地的大批民眾一齊進去「求仙」,而後者這一支則為了給家族保留退路,單獨遷移去了外地。
鷓鴣哨救得這個年輕人,封思北,就是當年遷出封家的封師岐的後人。
「當時封思北告訴我,當年封師古進入地仙村時攜帶了大量的金銀財寶,隨便取出一點,也足夠尋常之家一輩子的吃穿用度。」
鷓鴣哨沉聲道。
當年,封思北講完家族的歷史,為報答救命大恩,便誠摯地邀請鷓鴣哨和他一起進入地仙村摸寶,取得的寶物他一分不要,全部都給鷓鴣哨。
但有道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更何況,鷓鴣哨本就對金銀財寶不感興趣,倒斗只為了找到關於雮塵珠的線索,當場便一口回絕了對方的邀請。
封思北見他態度堅決,也沒有勉強,只給鷓鴣哨留下了一段話,說如果缺錢了,隨時可以憑藉這段話中的線索進入地仙村找他,他在地仙村里隨時恭候,說完便離開了。
鷓鴣哨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放在心上,後來經歷了許多,這件事也就一直深埋在了心底。
直到方才聽陳玉樓提到地仙村,他才猛地回憶起這段陳年舊事。
十幾年後,封思北給鷓鴣哨寄了一封信,說自己在青城山出家當了道士,並再度邀請他共探地仙村,但鷓鴣哨當時忙於找尋雮塵珠的蹤跡,很快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再之後,全國遍地狼煙,兩人便斷了聯繫,直至今日。
鷓鴣哨講完,臉上浮現出一抹惆悵。
能看得出,他對封思北的印象不錯。
李長清聽完,心裡卻有一口老槽不知該吐不該吐。
好傢夥,你怕不是對「略知一二」有什麼誤解
貧道看過原著知道的都沒你多
強忍住心裡吐槽的欲望,李長清咳嗽了一聲,問道:
「鷓鴣哨兄弟,你還能否記得當初封思北說得那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