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低頭。」
季天明端起茶碗,動作隨意地喝了一口,輕聲對二人道:
「動作自然一點,這裡人多,他們看不到我們的。」
劉子陽和顧陵當即低頭喝茶。
三人一邊嗑瓜子,一邊小聲胡扯瞎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錦衣華服的青年果然沒注意到角落裡的三人,一群人徑直上了二樓。
劉子陽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緩緩鬆了口氣,問季天明道:
「季兄,你兄長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也是來參加壽宴的?」
季天明無語地看著他,良久,嘆了口氣道:
「劉兄,你是裝傻還是真傻?」
「太虛道宮可是江北武林的魁首,天下有名的武道聖地,不但季家,整個大梁有名有姓的宗派勢族都會來人。」
「畢竟『北太虛,南少林』的名頭就擺在那裡。」
「季兄說得不錯。」
顧陵點了點頭。
「而且今天是四月二十四,正好是太虛道宮一年一度的祭神聖誕大典,以往每屆,連朝廷也會派人前來恭賀。」
劉子陽瞠目結舌。
想了想,旋即釋然,聳肩嘟囔道:
「也是,有李道長這樣的天人坐鎮」
說到李長清,三人又敬又畏。
相比顧陵和劉子陽,季天明敬畏更甚,關於太虛道宮,他知道的遠比二人詳細。
他明白,凡人越靠近大山,便越需仰望。
一時間,三人各有所思,都陷入沉默。
忽地,一道浩大的鳴鐘聲響徹全城。
客棧中所有人猛地抬頭。
緊接著,又有八聲鐘鳴接踵而至。
這是壽宴即將開始的標誌。
偌大的客棧大堂瞬間沸騰,客人們幾乎在同一時間站了起來。
三人起身走到大街上。
放眼望去,儘是攜刀跨劍的江湖俠客。
出了東城門,順著蜿蜒的山道上去。
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一道宏偉的白玉天門出現在眾人眼前。
天門上「法通玄真,道盡太虛」八個字分外顯眼。
旁邊矗立的石碑上刻著四個古樸典雅的大字:
太虛道宮。
有幾十名身穿玄色緗色道袍,外罩鶴氅的道宮弟子侍立兩側。
為首的道人看上去四十許歲的年紀,慈眉善目,笑得一團和氣。
但不論是自視甚高的江湖武人,還是來自豪門望族的小姐公子,見了道人,都不敢有絲毫怠慢輕視,言語間恭敬異常。
「這位道長是誰啊?」
劉子陽見狀,忍不住附在季天明耳邊問道。
顧陵沉聲道:
「氣息內斂,深不可測。」
「這位道長應該便是太虛七陽之一的玉陽真人,一身玄功已臻至化境,很可能是凝罡境的高手。」
季天明輕聲道:
「他身後的那群道士看裝束大多數都是七代弟子,看氣息卻與我們仿佛。」
他頓了一下,贊道:
「太虛道宮果然名不虛傳!」
「多說無用,走吧。」
顧陵說完,率先邁步朝天門走去。
兩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此時,天門外人多眼雜,三人剛一出現,便被認了出來,周圍指點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卻並無一人上前。
「玉陽道長,晚輩有禮。」
季天明抱拳。
「三位居士,可有請柬?」
玉陽真人打了個稽首,笑容可掬地望著三人。
季天明和顧陵點了點頭,從懷裡拿出請柬雙手遞了過去。
玉陽真人接過掃了一眼,又看向劉子陽。
「道長,我沒有請柬」
後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從褲兜里摸出一塊木牌放到了道士手裡。
「我只有這個。」
玉陽真人一愣,只見木牌的一面刻著兩個潦草的字——長清。
「貴客登門,貧道有失遠迎,還望三位居士勿怪!」
感受著上面熟悉的劍氣,老道臉上的笑容更甚,看得劉子陽心裡一陣發毛。
「鶴山。」
「師尊。」
聽到老道的呼喚,一個面容肅穆,身材寬大的的中年道人走了過來。
三人只覺眼前一黑,視野被對方魁梧的身軀擋了個嚴實。
玉陽真人對鶴山道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後者走到三人面前,抱拳道:
「貧道鶴山,三位居士請跟我來。」
說完轉身就走。
三人急忙回禮,匆匆跟了上去。
鶴山道人沉默寡言,一路上只是悶頭帶路,半句話也不說,氣氛十分壓抑。
唯有劉子陽神經大條,似乎毫無察覺,新奇地四處張望,不時發出一聲驚嘆。
踏上雲梯,穿過一處寬闊的青石板道,走過石階,終於來到了落紅峰的壽宴廣場。
季天明大體一看,入眼儘是各路武林名宿、世家豪雄,見到三人,紛紛投來或好奇或審視的目光。
幸好,八成的目光都被鶴山道人巨柱般的身軀擋下了。
他領著三人穿過整個廣場,來到前端,回頭指著旁邊的三個空位。
「三位,這裡便是你們位置。」
說完便抱拳轉身離去。
「多謝鶴山道長」
三人拱手道謝。
剛想入座,眼睛卻不經意間往兩側一瞟,頓時僵立當場,汗如雨下。
只見三人座位左邊端坐著一個面容剛毅,長髮披肩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襲麻衣,正在閉目養神。
三人只看了一眼,便覺一股鋒利無匹的氣勢撲面而來,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面色蒼白。
「霸霸刀厲宇!」
季天明喃喃。
再看向右邊,一名美艷絕倫,氣質飄渺的的宮裝女子慵懶地倚在案前,拈起一枚青提放入紅唇。
「越女宮主慕容卿」
顧陵面色凝重。
劉子陽突然感覺脖子一涼,回頭正對上一道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對面,一個黑衣抱劍,面容英俊冷酷的青年正面無表情地審視著他。
「咕嘟」
劉子陽咽了口唾沫,只覺喉嚨乾澀無比。
「小劍神,獨孤肇!」
三人這才愕然發現,坐在他們四周的幾乎全是大梁的武道巨擘,清一色的開脈凝罡境界。
他們三個就好像被巨鯨團團包圍的小蝦米,一動不敢動。
劉子陽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湊到季天明跟前,悄聲問道:
「季兄,怎麼辦?」
「要坐嗎?」
「」
季天明儘量讓自己的臉色保持如常,聞言艱難地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
「坐!」
於是三人落座,腰杆挺得筆直,臉色木然,像是三具莫德感情的傀儡。
劉子陽感受著四周大佬們不經意間散發出的澎湃的氣場,冷汗不斷順著額頭流下。
只覺自己像是一隻新手出海的小木船,隨時都會被洶湧的波濤吞噬。
想到那木牌還是自己向李長清求來的,頓時腸子都悔青了
忽然,廣場入口兩旁的賓客忽然發出一陣騷動。
三人聞聲念頭一動,轉過僵硬的脖子望去。
只見二老一少三個道人施施然走到了近前。
正是下完棋喝完酒,從羅浮峰趕來的李長清、雲陽真人和烏鶴道人。
「是李道長!」
劉子陽語氣激動。
「還有芥蘭觀的烏鶴道人。」
顧陵沉聲道。
「李道長和雲陽道長竟然同時來了」
季天明眼睛亮得驚人。
李長清和雲陽真人一現身,廣場裡的道宮弟子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計,恭敬地迎上前去,口稱「師祖」。
雲陽真人雖在外界名聲不顯,在眾人眼中武功平平,可到底是此次壽宴的主人,且貴為太虛七陽之一,地位高崇。
烏鶴道人也是天下聞名的凝罡宗師。
一時間,廣場中恭維賀壽之聲不絕於耳。
至於李長清,看外表年輕的過分,行走間毫無高人氣質,除了俊朗的容貌外平平無奇,幾乎無人在意。
但礙於雲陽真人和太虛道宮的面子,眾賓客笑臉相迎,倒也無人失禮。
李長清對此毫不在意。
他遠遠看著季天明三人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暗自好笑。
朝雲陽老道隨意拱拱手,便大搖大擺地走到了三人旁邊的空座,一屁股坐了下去。
「李道長!」
三人紛紛起身,恭敬行禮。
「都是老熟人,不必客氣!」
李長清揮了揮手,笑道:
「怎樣,坐在這兒的感覺如何?」
三人聞言面面相覷,點了點頭,然後一聲不吭。
「不要這麼拘謹!」
李長清大笑,從袖中摸出酒壺噸噸噸灌了好幾口,打了個酒嗝,又從面前的桌案上拎起一條彘肩啃了起來。
惹得旁邊的眾人頻頻皺眉。
「道爺灑脫,我等遠不及也!」
季天明搖頭苦笑。
「道長,你」
劉子陽剛要開口,卻聽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宛如黃鸝般清脆悅耳的聲音:
「妾身冒昧,不知小道長和雲陽真人是什麼關係?」
他扭頭一看,便見到越女宮主慕容卿正興致盈盈地看向這邊,頓時識趣地閉上了嘴。
女人托著腮,露出一截雪白玉膩的皓腕,一雙似乎能勾人心魄的桃花眸好奇地盯著道人。
「這位居士是?」
李長清露出一抹微笑。
「你不認識我?」
女人不露痕跡地皺了皺眉,而後莞爾一笑。
「妾身乃當代越女宮宮主,慕容卿。」
「原來是慕容居士。」
道人行禮。
「貧道李長清,是雲陽的師叔。」
「小道長竟是雲陽真人的嗯?」
慕容卿輕笑著點了點頭,剛說完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回味過來頓時一臉錯愕。
「師叔?」
「師叔?!」
季天明、顧陵和劉子陽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
李長清笑而不語。
這時,廣場外又是一陣喧譁,是掌教紫陽真人領著一眾掌印殿主到了。
這一次,眾賓客的反應比見到雲陽三人時更為激烈,一個個溢美之詞像是不要錢般撒了出去,恭賀之聲震天。
「嚯,紫陽師侄好大的排場。」
李長清捏起一枚葡萄彈入嘴裡咬破,霎時間滿腔生香。
「咳咳咳」
季天明三人剛喝了口酒,聞言差點沒被嗆死。
慕容卿也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目光盯著道人。
紫陽真人與來客寒暄一陣後,率一眾掌印殿主走上高台,朝雲陽老道行了一禮,眾賓紛紛起身行禮。
「諸位武林同道,今日匯聚於此,令我等蓬蓽生輝,貧道代表太虛道宮感謝諸位光臨!」
紫陽真人行了個道禮。
眾賓不敢有絲毫怠慢,亦鞠躬回禮。
「紫陽真人客氣了!」
齊聲道:
「今日恰逢雲陽真人百歲道壽,我等為雲陽真人賀!」
「為諸位真人,為太虛道宮賀!」
說完,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紫陽真人擊磬三聲,與一眾掌印殿主下台入座。
「壽宴開始,請諸位同道盡情暢飲!」
霎時間,廣場之上人聲鼎沸。
眾賓客或坐或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說地,舉杯暢飲。
一時賓主盡歡。
此時,日落西山。
金烏的羽翼為嵯峨山群峰籠上了一層旖麗的霞帔。
忽有兩個道宮弟子,神色匆忙地闖進了廣場。
快步走到眾真人前,語氣急促地說了幾句。
片刻後,紫陽真人緩緩皺起了眉,對兩個弟子道:
「既然來了,我太虛道宮豈能將客人拒之門外?」
「快將渤海侯請進來!」
兩個小道士遵諭而去。
紫陽真人的話並未刻意壓低聲音。
不出片刻,整個廣場上的賓客便都知道了渤海侯即將到來的消息。
登時炸開了鍋。
「什麼?!渤海侯也來了?!」
有人大驚失色。
「那可是『一道一僧,一拳一槍』中的『一槍』!名副其實的先天大宗師!」
「雲陽真人的面子這麼大?!連渤海侯他老人家都驚動了?!」
有人愕然。
「這你都不知道?」
另外幾人滿臉驚訝。
當即七嘴八舌地把前些日子,寧州江都府發生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聽得一些不知情的賓客忍不住低聲驚呼。
頓時,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了季天明三人身上,令三人如芒刺背。
「李道長」
三人求助地望向李長清。
李長清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擔心。
這時,石階下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偌大的廣場中,嘈雜的議論聲陡然平息。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廣場的入口,屏住了呼吸。
幾息後,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那是一個身材並不算魁梧,甚至有些矮小的中年男人。
男人五官平庸,長相平平無奇。
穿著一身黑色常服,既沒有披甲,也沒有拎著那杆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開山霸王槍。
他負手立在廣場邊緣,面上古井無波,整個人岳峙淵渟。
此刻,群山失聲。
天地間唯餘一片血色。
男人並未發一言,亦未放出絲毫氣勢。
在場的眾人卻忽然感覺一股涼意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不可抑制地生出幾分驚心動魄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