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屋內，爺已經走了出去，只剩下方雲一個人，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鐵皮方盒裡的泛黃信封。
方雲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本應該十分急切想要知道父母舊事的他此刻卻偏偏猶豫不定。
窗外太陽高懸於天，莊稼人看著這毒辣的天氣都要暗自罵一聲狗日的老天爺。
微風輕輕飄過窗戶上泛黃的貼紙，呼啦作響。
方雲沉默許久，拿起那封泛黃的書信，上寫有幾個大字。
雲兒親啟。
信封上還有些許墨跡，如同點點梅花，散落在信封上。
方雲深吸一口氣，雙手打開信封，抽出父親寫給他的書信。
書信開頭就是「心念吾兒，想必已是初長成人，恨不能養你半生，勿怪為父。」
簡簡單單二十來字，看到這裡的方雲已是雙眼通紅，隱隱有淚水滑落。
擦了擦眼睛。
「當你看到這封書信的時候，想必已經知道了爺跟你說了一些舊事，放心，為父闖蕩半生，偶遇你娘，相知相愛，勿棄勿離。這個世界很大，哪怕是我，也未曾窺得一二，你母親懷你的時候，突遇變故，導致你尚在腹中，便差點死去，幸得好友相助，這才使你轉危為安，可是力尚有不逮，從你平安出生，身體便孱弱無比，為父想盡辦法，也未曾護你周全，幸好當年與一位學宮祭酒有舊，得他指點，因緣際會之下，帶著你母親還有你回到老家，這才保你短暫無憂，想來你已是年滿十六，不知你身高几許，相貌如何，想必隨我，定是一表人材。」
方雲看完第一張書信，雙眼早已淚眼朦朧，接著看了下去。
「你的命很差，因為先天不足，魂魄孱弱，祭酒批命，你只能活到十八，可是道院的首座曾經說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想必萬事萬物，也有一絲希望。我與你母親，命不久矣，後山那塊葬地，是按照祭酒大人所說挑選的，說是可以庇護後人，想來可以為你帶來多少福澤，不要怪我，這是我與你母親能為你做的最後的事了。」
「你爺爺想必跟你說了道術是吧，不用問他，他也不懂，別說你爺爺，就連我，也不敢說懂這些，都是以前走南闖北，偶有所得，以後你肯定要走出山村，外面的世界光怪陸離，到時候你就明白道術是什麼了。行了，就說這麼多吧，你母親一旁看我寫字一邊正在眼淚婆娑，我得去安慰她了，說起你母親，大家閨秀卻跟我在一起，委屈她了，你母親留有一枚龍鳳玉佩，那是她自小就隨身攜帶的，如今也一併留給你，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去村口的榕樹下，遙望後山，我和你母親，會一直看著你。」
方雲看完書信，已經是失聲痛哭，整個人坐在床邊，如同不知所措的小孩子一樣。
牛棚內，正在給老黑涮著牛鼻的老人聽到屋內的哭聲，沉默許久，長嘆一口氣，他還記得，當初兒子躺在他身邊跟他說的那句話：雲兒已滿十六歲，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告訴他。
望著兒子信誓旦旦的眼神，老人眼中出現了一抹擔憂的神色，隨即點了點頭。
看到老人點頭後的中年漢子，這才長舒一口氣，嘴角帶著笑意，緩緩閉上眼睛，旁邊的婦人，見狀，嚎啕大哭。
老人回了回神，搖了搖頭，望著眼前的老黑，眼神中滿是無奈：像你一樣就好了，一輩子無憂，該吃吃，該喝喝。
老牛瞪大了雙眼，望著老人，鼻子哼出聲，牛腦袋在老人的撫摸下，左右擺動。
老人在牛棚內待了許久，終於聽到裡屋內聲音小了許多。這才把手裡的枯草放在牲口槽里，隨手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棍，一手負後揉了揉站立許久有些酸痛的腰背。朝著屋門走去。
方雲早就停下了哭聲，聽到木門推拉的聲音，使勁擦試了雙眼，臉上浮現一抹微笑，起身朝著堂屋走去。
老人坐在椅子上，雙手拄著拐棍，抬起頭，看著方雲掀開門帘走出來的身影，望了望孫兒通紅的雙眼。
「好了，小雲，莫哭，你父親走時是笑著走的，並沒有受什麼委屈，你別太過難過。你父親在的時候，說起過你母親懷你時候發生的事，具體是什麼你父親沒有明說，以他當時的處境，肯定是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既然你決定了想要出去看看，爺跟當初一樣，不攔著，但是小雲，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聽完爺說的話，方雲好不容易止住的情緒又有點起伏的態勢，方雲深吸了一口氣，把書信中父親關於他的性命這件事跟爺簡單說了一下。
聽到自己孫兒的命只有不過兩載的時候，老人渾濁的眼睛頓時睜開了許多，雙手已經拄不住拐棍，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滑到了地上坐著，張大了嘴巴，半天，這才帶著些微哭聲開口道：小雲，你說的是真的麼？狗日的老天爺，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對我孫兒，有什麼事沖我來，不要為難我孫兒，不要為難我孫兒啊……
方雲扶起老人重新坐在椅子上。
過了許久，老人雙手緊緊抓著方雲的雙手，開口道：你父親在書信中有沒有說怎麼才能改命？以我的命換你的命都行。
方雲聽到爺的話，一陣自責，早知道不說出來了，轉而又內心一暖，爺一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人，一個一輩子都在走街串巷賣些草藥的老人，竟然說出用他的命換孫兒的命。
方雲先是搖搖頭，然後聲音略微高亢了幾分：父親說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去改命，具體怎麼做他沒說，不過他相信我不會早夭，他說……他說他與母親埋葬的那塊地方是由高人指點，可以福澤後人。
老人聽到這句話，神色先是一喜，然後悲痛神色漸濃。
「我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都知道一飲一啄，都是天定，想要得到什麼，肯定要付出什麼，你父母親葬的地方，可以福澤後人，想必他們定會付出什麼，」
方雲聽到爺的話，神色一慌：爺，要不我們給父母親遷墳吧。
老人沒有回答。
過了許久，老人站起身，語氣嚴肅道：既然是你父親定的地方，想來有他的道理，不要辜負了他的一番好意，等你以後改命成功，再來做這個吧。
老人嘴角愈發苦澀，改命，說起來容易，可是他一個老人，孫子一個堪堪成年的少年，無親無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