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蹉跎與否

  第114章 蹉跎與否

  陰陽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許莊看過玉簡,陷入了思索之中。

  《陰陽參合道》無愧合和派的根本道法,陰陽合和或許是合和派選擇的道路,也是參習陰陽的正途,但《陰陽參合道》本身卻是一門可謂闡盡了陰陽互體、陰陽化育、陰陽根本、陰陽對立、陰陽統一種種的上乘道法。

  天地、日月、雷電、風雨、四時、雄雌、剛柔、動靜、顯斂,乃至形質,萬事萬物,莫不分陰陽,無怪道經有言,「一陰一陽謂之道」,許莊只是淺淺揣摩一番《陰陽參合道》,頓覺受益無窮。

  許莊指尖輕輕點著案幾,洒然一笑,「此番卻是承情不小了。」

  雖然步劍師言是與他一言之益的酬謝,但許莊並不覺得自己一番堂皇話語,便能價值千金,他是求真之士,是非不假他人,自有衡量,忖道:「日後再尋機償還便是。」便將玉簡收起。

  許莊思索之時,孫素真幾人並不去打擾,自顧觀看討論起場中大比,第四場由一名名為妃凡煙的弟子輕易取勝。

  說來也甚有意思,女子多柔,在太素門中,許多女弟子會更多修習真形一脈道法,但這妃凡煙卻得授的《太素一炁經》,而且功行極深,動輒磅礴法力,鬥法堂皇大氣,實在值得稱奇。

  越君煬嘖嘖贊道:「不愧是此次大比呼聲最盛之人,果然超凡拔俗。」

  孫素真饒有興致道:「這位可是跟腳不俗的,能有如此表現,才是情理之中。」

  「哦?」許莊微微一訝,孫素真交遊廣闊,消息靈通,他既有此言,自非無的放矢。

  許莊起了好奇之心,往場中望去,只見妃凡煙,金絲纏盤飛天髻,眉心一點蓮花紋,廣袖流仙裙,飄然若仙姿,果然望之不凡,奇道:「此是誰家弟子?」

  孫素真哈哈一笑,搖頭道:「我只知曉若我太素是靈寶宗那樣的規矩,我們或許要喚此女師叔、師叔祖的。」

  「什麼?」越君煬吃了一驚,這豈不是說,妃凡煙竟是門中不知哪位真人的親傳弟子,無怪說是跟腳不俗。

  幾人討論之間,妃凡煙已下了場去,至此已然決出李長風,周鈞,唐方來,妃凡煙四人,依照賽程,暫歇半個時辰之後便是李長風與周鈞的對決。

  半個時辰算不得長,觀至此時,也少有什麼人會離場,場中依然熱烈,門人議論紛紛。

  會場之下,宗門安排了許多靜室,供大比弟子調息,靜神,袁皓別過了幾名師兄弟,穿過人群來到此間,便有執事上前攔住去路,肅聲道:「參比弟子正在調息,外人不得攪擾。」

  袁皓也知曉規矩,拱手應了一聲,便垂手候著,有心傳訊,又恐攪擾其人調息,於是靜心等過了半個時辰,才聽腳步傳來,抬眼看去,便見一名面容成熟的青年修士緩緩從甬道之中行了出來。

  袁皓躬身行了一禮,口中喚道:「大師兄。」

  「袁師弟。」李長風面上露出一絲微笑,言道:「你沒到周師弟處去,看來是覺得為兄勝算更低了。」

  袁皓忙道:「小弟並無此意。」

  李長風笑道:「周師弟天賦異稟,道法高強,不過為兄不無勝算,師弟不必憂心。」

  此時天中傳來金鈴搖動,一道五色遁光隨聲飛至場中,李長風見袁皓吶吶不言,順手在袁皓腦後撫了一把,微笑說道:「師弟有心,為兄甚慰,去也。」

  便化作劍光一閃,到了場中站定,與周鈞相對而視,周鈞拱手笑道:「未想與李師兄提前相遇,還請師兄手下留情。」

  李長風哈哈一笑,應道:「我知師弟對頭名勢在必得,為兄亦是如此,你我不必顧忌,盡情施為吧!」

  周鈞還未回應,天中又是傳來一響,兩人神情頓時紛紛一肅,各行了一禮,相視一笑,便齊齊一動。

  李長風也不客氣,便驅劍遁占住上峰之處,拿起劍訣,頂門之上便有一道劍光飛起,殺將下去。

  他與周鈞雖因袁皓之故相識,但對對方道法並不了解,是以先以劍氣開道試探。

  周鈞早有準備,先起了遁光,一面是為躲閃,一面也是未免落入劍修連綿不絕的攻勢之中。

  李長風見勢眼睛一眯,頓時一改招式,劍指往下一點,劍氣一震,爆出數十道犀利劍氣,如火星迸灑一般落下,將周鈞去路攔住。

  周鈞面不改色,掏出一把星砂往上一灑,化作一片霞光似的屏障,便將李長風劍氣盡數抵擋。

  不過一招未盡,一招又至,周鈞方將劍雨掃滅,還未脫身,便見一柄飛劍飛射而至,劍修攻勢,果然狂風驟雨,連綿不絕。

  周鈞眉頭微微一挑,知道這是李長風的趁手飛劍,非是先前劍氣一般好應付的,反而目光一閃,胸中升起一股傲氣,暗道:「既然逃脫不開,便教我試試師兄的飛劍之利吧。」

  眼見飛劍斬至,周鈞反而將身一停,掐起法決,肩後便有一道鋒銳白光沖天而起,惶惶刺目,金氣迸射,往月影劍上一掃,卻似掃過一道浮影,一斬即滅,卻有另外一道劍光,從月影劍日下的影子之中浮現出來。

  「月影劍原來日下無影。」一個念頭在周鈞腦中一閃而過,旋即拋去,反而叫道:「來的正好!」

  只見周鈞周鈞從容將肩一抖,又升起一道青光,化作千百青索一般往上一掃,與月影劍一觸,也不說將之打滅,只是抵擋一瞬,便有無數青索源源生出,前仆後繼,纏攔下來。

  李長風面色微微一變,拿起劍訣一喝,月影劍便化作一道劍光一旋,斬落千百道青索,疾速逃了出來。

  周鈞也不意外,雙手在胸前掐起法決,朗聲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師兄也接我一招吧!」

  「喝!」不待李長風變招,周鈞長聲一喝,只見其人渾身一震,便聞兵鋒出鞘之聲,樹木搖曳之聲,水流嘩啦之聲,火星噼啪之聲,山石震顫之聲,白、青、藍、赤、黃五色光華齊齊放出,耀遍滿場。

  許莊離開欄邊,落回座中,面無表情端起了茶盞。

  孫素真不動聲色道:「師弟忘了,周鈞可是掌教師兄親口斷言,有福澤,有資質,有根性的修道種子。」

  許莊搖了搖頭,言道:「我知師弟之意,也不會因此失望。」

  他將茶舉到唇邊飲了一口,輕嘆一氣,「令我失望的是,長風的劍,太迷茫了。」

  孫素真笑了笑道:「這都是我等皆經歷過的,只要踏過這關,便是通天大道了。」

  許莊淡淡道:「我為人師長,卻未為弟子指點前路,是我之過。」

  孫素真微微皺起眉頭,有些不明許莊之意。

  就在許莊、孫素真交流之時,場中形勢就如兩人已經預料的一般發展,李長風從以離合劍術、無形劍術突襲不成之時,便已失了先機,在周鈞道術之下,很快便落入下風,莫說再起攻勢,逆轉形式,連劍遁騰挪之地,都被寸寸壓縮。

  李長風便如狂風中的一葉枯葉,竭盡全力也不能逆轉乾坤,不過十數個回合,終於敗下陣來。

  一道赤色光芒在李長風身上刷過,轟隆一聲,灼火亂迸,望著李長風被擊破護身法器後停下的身形,周鈞將道術一收,微笑道:「李師兄,承讓。」

  李長風勉強拱手一舉,應道:「周師弟…領教。」

  天中傳來金鈴搖響,李長風回身離場,忽然心中湧起無邊失落。

  功行圓滿,六藥齊聚,進無可進數十載,苦求上品不可得,後進之輩卻如潮湧而出,根基更深,福緣更厚,道術更高,年紀更輕!

  李長風自以為早有準備,但落敗在周鈞手中的一刻,他發覺自己並沒有看得那麼開。

  煉法修士壽元三百,他才堪堪走過三分之一,可他眼前看到似乎不是足以令他安心求取上品金丹的歲壽,而是……二百年的蹉跎。

  李長風落寞到了場下,正欲振作精神,忽然眼神一滯,卻見袁皓戰戰兢兢,垂臂而立,似是不敢動彈分毫,一名英朗道人正負手立在其身前,等候著自己。

  李長風身軀一震,忙上前兩步,胡亂往地上一伏,拜道:「徒兒拜見師尊,久未得見師尊,師尊仙顏不改,弟子心中甚喜。」

  許莊目光垂落,忽覺確如李長風所說,他修行進境飛快,容貌也已許久未生變化,而李長風拜入自己座下時,也才不過青澀模樣,如今從外貌瞧來,都比許莊成熟些許了。

  許莊無聲一嘆,將袖一甩,言道:「你二人到天中飛閣來見我。」便化作一縷雲煙,飄飄飛往一處飛閣。

  原來眼前許莊,只是一縷化身而已。

  李長風恭敬在地上一叩,口中應道:「是,謹遵師尊法旨。」這才立起身來,喚過袁皓,架起劍光往天中飛去。

  此時場中妃凡煙與唐方來的比試已經開始,李長風卻全無心思留意,攜著袁皓飛到了飛閣之上,便見許莊端坐在閣中,身旁皆是孫素真、閆人鶴、越君煬等熟悉的師叔。

  李長風將抓著袁皓的手臂一放,大步入了閣中,又要下拜,袁皓緊緊隨著李長風入閣,便也伏了下去。

  許莊微微一搖頭,也不見什麼動作,李長風與袁皓便被扶起,淡淡言道:「方才已經拜過,不必重複繁禮。」

  李長風與袁皓急忙應是,又與孫素真等人見禮。

  許莊也不緊不慢,待兩人行禮一圈,目光才落到袁皓身上,淡淡問道:「袁皓,我聽說伱在道基大比之上,取得了前十六名的佳績。」

  許莊為袁皓開智,帶他回返太素之外,便似將其遺忘了一般,仍由他以妖身修道,獨自在外門中摸爬滾打,幸得有周鈞相伴,又有李長風常關照,指點他修行,練劍……

  俗話說長兄如父,李長風在袁皓心中,也占據了這么半個角色,但許莊對於袁皓而言,只有開智之時遺留的孺慕以及敬畏,所以面對這位師尊,袁皓緊張至極,慌忙應道:「回稟師尊,弟子不敢妄稱佳績,確實取得道基前十六名。」

  許莊點了點頭,言道:「不必自謙,宗門道基門人何其之眾,前十六名值得稱讚了。」

  袁皓心底鬆了口氣,應道:「是,謝師尊讚賞。」

  許莊沉吟道:「你是我名下弟子,既取得佳績,除宗門獎賞之外,我也應有所表示,你可有想要的賞賜。」

  袁皓躬身應道:「弟子謹遵師尊安排。」

  許莊也不意外,打量了一番這猴頭兒,或許是因懵懂之時的記憶,他將飛劍懸負於身後,許莊一眼便知此劍質地,禁制都算尚可,倒犯不上換更好的飛劍,於是道:「既如此,為師便予你一件護身法寶吧。」落指一點,便有一道光華落入袁皓囊中。

  許莊煉就金丹以來,在外與人鬥法交鋒罕嘗一敗,死在他手中的敵手或不算多,但至少也是煉成金丹的人物,收繳的法器早已堆滿了納囊,隨意漏出一件,對袁皓這種才方煉法的弟子都足用了。

  袁皓心中一喜,連連道:「謝師尊賞賜,謝師尊賞賜。」

  許莊微微頷首,又道:「今日之後,你也搬到沖雲峰上修行吧。」

  袁皓更是欣喜,許莊也不去理他猿形畢露,又轉而看向李長風,問道:「徒兒取得煉法大比前四佳績,可有想要的賞賜。」

  李長風苦澀道:「稟師尊,弟子……」

  許莊抬手一攔,淡淡道:「我已說了不必自謙。」

  李長風話語一噎,緩緩道:「弟子身無所缺之物,也請師尊安排吧。」

  「好。」許莊取出一枚玉簡置在案上,道:「我這裡有一門凝丹之法,藉此法結成中品金丹,神通遠在同輩之上,若你願意,為師可為你備好凝丹一應所需。」

  李長風不可置信地抬起頭,苦澀道:「師尊之意是……?」

  許莊淡淡道:「上品金丹,難之又難,既無緣法,不如早做決斷,免得蹉跎半生,屆時莫談上品,恐怕只能退而求下品之流了。」

  李長風身軀一震,半晌不曾言語。

  許莊也不去催他,隨意望向下方,只見周鈞放出道道白光飛斬,妃凡煙卻化一縷輕煙直面而上,芊指掐訣,輕聲一喝,囟門升起一道白煙,在空中一凝,化作一隻數十丈方圓的擒拿大手,似小山般往下壓去。

  周鈞不甘示弱,五色光華撐天而起,穩穩架住擒拿大手,妃凡煙反而面露笑意,一身法力源源不斷催發,擒拿大手之力越來越沉,過得幾息,終於緩緩壓下五色光華,往下落去。

  孫素真似笑非笑道:「不愧真人親傳,還未煉成金丹,便悟得先天太素一炁大擒拿,果然天資非凡。」

  此言一出,似一座山似,頃刻便將李長風肩膀壓下半分。

  許莊回過頭來,問道:「你可考慮好了?」

  李長風深吸一氣,抬起頭來,應道:「是,師尊,弟子……」話至舌尖,李長風目中露出一絲掙扎,倏然往地上一跪,沉聲道:「弟子斗膽,還想嘗試求取上品金丹。」

  許莊淡淡道:「結成六印金丹,它日煉成元嬰,未必不能稱雄一時,過了此番,可再沒如此緣法了。」

  李長風艱難道:「弟子仍想求上品金丹。」

  「哦?」許莊將目光落到李長風身上,喝問道:「如此頹唐迷惘,如何求得上品金丹?」

  李長風身軀一震,抬起頭來,似是過了幾息,又似過了不知多久,目光終于堅定起來,沉聲應道:「弟子仍求上品金丹,至死無悔。」

  許莊拂袖將玉簡收起,輕哼一聲,言道:「退下吧。」

  李長風立起身來,卻覺渾身輕鬆,躬身禮道:「謝師尊金玉良言,弟子銘記於心。」

  見許莊不語,又行一禮,這才折身出了飛閣,袁皓見狀,忙也一禮,緊隨其後去了。

  恰是此時,天中傳來金鈴搖悅,妃凡煙擊敗周鈞取得頭名,孫素真搖了搖頭,若有所指道:「如此上品金丹可期也。」

  「還差得遠。」許莊如此應道,面上卻總算露出了一絲微笑,立起身來理了理袍,言道:「今小弟先回返洞府了,諸位師兄、道友,告辭。」

  孫素真訝道:「師弟這便走了?稍後還有與玉霄論劍…」

  許莊一笑,言道:「今日已盡興了。」拱手一禮,便大步出了閣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