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第49章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沉默在大堂蔓延。

  金鴻虎視眈眈地看著。

  那種壓抑到極點的氣氛,一般人興許還真承受不住。

  然而陳雲卻一點都沒有壓力,不斷琢磨演技方面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金鴻似乎了耐心,他有些不耐煩開口道:「你想好沒有?」

  陳雲看看拖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深吸了一口氣道:「毋寧死,陳某亦不不入贅金府為婿!」

  「好!好好好!」金鴻氣極反笑,站起身怒髮衝冠道:「既然你自尋死路,那我便送你上路!」

  說著,他怒氣沖沖朝外大喊道:「來人!」

  話音剛落,門外闖進來三名虎背猿腰的家丁。

  金鴻也不和家丁多廢話,直接伸手指著陳雲,「將這小賊綁了!」

  三名家丁上前便按住陳雲,直接來了五花大綁。

  陳雲這回連掙扎都沒掙扎,任由家丁們綁好。

  金鴻厲聲道:「我最後問一遍,伱當真不怕死?」

  「死,我當然怕。」陳雲望向金鴻,毅然道:「金相國言我毀巧姑娘之清白,唯有以死才能謝罪,雲雖非大德之人,亦知女子清白如完璧,今日我陳雲若身死能換回巧姑娘清白,我願被相國殛於堂!」

  眼看陳雲被綁住,金鴻反倒顯得不著急了。

  他踮著步子來到陳雲身前,眯起眼皮子望過去,「你寧可身死亦不願入贅,是因為實在忍受不了入贅之恥嗎?」

  贅婿簡單來說就是「嫁」到女方家的男子,不僅要定居於妻子家,以妻子父母為親父母,兒女要隨妻姓,後代還必須承嗣母方宗祧。

  而在古代,贅婿不僅是恥辱的身份象徵。

  甚至還是「奴婢」「罪犯」的象徵,飽受欺凌與歧視。

  例如《後漢書.嚴助傳》記載:「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婢,名為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

  所謂贅子,就是贅婿的意思。

  如果家人三年沒有來贖,就成了真正的奴婢。

  由於贅婿一般出身貧賤,因此大戶人家不會將嫡女嫁給他們,往往都配之以庶女,甚至直接以女奴相配。

  因此可以說,贅婿所扮演的角色完全是生育工具,根本不會作為姑爺而被妻子一家尊重。

  先秦文學《詩經·葛藟》曾提到過贅婿的卑微地位:「終遠兄弟,謂他人父,亦莫我顧……謂他人母,亦莫我有……謂他人昆,亦莫我聞。」

  故而,入贅為恥。

  「非也。」陳雲搖頭,「金相國願把家中唯一千金許配,在下並不覺得入贅金府為恥辱。」

  金鴻驚奇道:「那你為何不願意入贅我金家?我金家有萬貫家財,以後還能助你平步青雲,我實在想不到你拒絕入贅我金府的道理,若是尋常人,恐打破頭顱爭先恐後想要入贅呢。」

  陳雲並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金相國,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你見多識廣,能替我琢磨琢磨嗎?」

  金鴻點頭道:「什麼問題?你道來。」

  陳雲認真異常看向對方,「你說人死後會去哪?」

  金鴻一怔,笑道:「人死如燈滅,我如何知去哪?」

  他為鍾離權所化,怎麼可能不知道人死後去哪?

  只是這些話不能說出來,否則會被看出端倪。

  嗯,鍾離權到現在都認為他演技很好,一點破綻都沒有露出來。

  雖然鍾離權自信演技沒問題,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就好像陳雲的態度有點太自若了。

  陳雲點頭贊同,「是啊,人死如燈滅,那要萬貫家財有何用?難道生能帶來,死能帶去?」

  聞言,金鴻眼中閃過莫名光彩。

  門口扮演家丁的王老志、蔡如金與王仔昔亦是如此。

  陳雲繼續說下去,「饒你生前貴為帝王,死後亦不過一捧墳,所以,我想問金相國,錢有何用?權有何用?」

  「人死後,權財自然無用。」金鴻贊同了一句,隨即便反駁了起來,「然,人生短短數十年,若是無權,要為螻蟻,如若無財,飽受苦難,莫非你就不想此生過得錦衣玉食、揮斥方遒?難道你不想建功立業名垂竹帛受後世敬仰?人雖死,精神可長存。」

  陳雲輕輕搖了搖頭,「建功立業乃為一國也,我心志向,普天之下,萬物蒼生,一切自然,故而陳雲,一心向道,但求長生,雨潤世間。」

  此言一出,震驚滿堂!

  萬物蒼生,一切自然?

  這番言論就如同老子所言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一般,令人振聾發聵!

  何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人們依據於大地而生活勞作,繁衍生息;大地依據於上天而寒暑交替,化育萬物;自然氣候,天象變化遵從宇宙間的「大道」運行;大「道」則依據自然之性,順其自然而成其所以然。

  尋常人建功立業,乃至帝王治國,不過教化一國臣民。

  而陳雲這番話卻表示出他之理想,乃提挈天地,把握陰陽,讓世間一切自然發展。

  此乃道家心懷大愛啊!

  道家倡導「大愛不愛」,也就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是無所謂仁慈的,它沒有仁愛,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一樣,任憑萬物自生自滅。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金鴻看向陳雲的眼神徹底變了。

  他終於知道眼前端坐著的少年郎,到底心懷何等向道志向。

  門口扮演家丁的王老志、蔡如金與王仔昔,俱是不敢置信望著陳雲。

  不止是他們,躲避在門口「看戲」的何仙姑與鄭文叔亦是如此。

  眾人全都被陳雲這番話弄得訝然不已。

  此等志向,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夠說得出來!

  只是這種對道的領悟,不像是一個少年郎能有。

  化作金鴻的鐘離權甚至有些懷疑,這些話是不是有人提前教導好。

  他目光第一時間朝屋外候著的何仙姑、鄭文叔望去,又掃了掃門口的王老志臉頰。

  如果有人提前教陳雲,那也只可能是這三人。

  因為蔡如金與王仔昔雖然修為不弱,但對道感悟卻達不到這個層次。

  誰知當鍾離權望去之後,這三人目光之中都流露出意外、詫異之色。

  很顯然,何仙姑、鄭文叔與王老志聽到陳雲如此恢弘志向也很訝然。

  那麼,這番言論,基本可以宣告無人教導了。

  只是鍾離權還是多疑。

  認為一十六七歲少年郎不可能悟出此等道理。

  他決定來一個狠的,看看真實情況到底如何。

  想到這,金鴻突然露出冷笑,「你之意思,無論如何都不會娶小女?」

  陳雲道:「是。」

  聞言,金鴻鬚髮皆張道:「你這小賊擅闖小女閨房,玷污其清白,又不肯負責任,當真認為我金家好欺?好!今日我就將你殛於堂中,以你殷殷紫血,洗刷小女清白之恥辱!」

  言罷,他從腰間抽出腰刀,直指陳雲的頸項,「小賊,我再問你一遍,小女你娶是不娶?」

  陳雲毅然決然道:「若不能一心向道證得長生,陳某願殉身不恤!」

  「那你就去死吧!」

  金鴻猛然將刀尖狠狠刺向了陳雲的心窩!

  到這裡,陳雲依舊認為對方是在演戲,沒有絲毫的擔心。

  他覺得,對方不會真的殺死自己。

  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事情是,金鴻竟然沒任何留手!

  噗嗤!

  刀尖擊穿皮肉,一下子刺進肋骨內部。

  一股劇烈的疼痛從心臟位置傳來,陳雲不敢置信地低頭望著被腰刀刺穿正血流不止的胸膛,臉色刷地一下子白了。

  難……難道我猜錯了?

  對方並非傳道觀高人所化?

  他真的無法相信,對方會將刀刺入自己心臟。

  此刻的金鴻面目猙獰,衣袖更是被陳雲胸膛噴湧出的鮮血染得殷紅。

  他幾乎癲狂地再問道:「小賊,你後悔否?」

  感受到生命力在流逝。

  陳雲疼痛的渾身抽搐,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

  今日的抉擇,後悔嗎?

  說實話,陳雲比任何人都怕死。

  而且察覺到先前所有猜測都是錯誤的。

  照理說,自己應該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當真的站在生死大恐怖之間,陳雲心一下子平靜了。

  人生短短數十年。

  若是不能得道成仙證得永恆,早死晚死都是死。

  如果入贅金府苟且偷生,斷了得道成仙機緣,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歐美著名女詩人艾米莉.狄金森在《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里寫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是啊。

  如果我不曾知道這世上有成仙得道,也許我可以甘願平凡一生。

  但是……

  我見過光明!

  意識愈發模糊的陳雲,猛然抬起頭悽然一笑,口齒不清地念著《三國演義》第七十六回關雲長死前所言,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身雖隕,我志不可改!」

  說完,陳雲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任何意識。

  只是這樣的情形並未持續太久。

  下一刻,他的耳邊響起一陣大笑聲。

  「哈哈!」

  「好!好一個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好一個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好一個身雖隕,我志不可改!」

  「陳師弟還不速速醒來?」

  伴隨著大笑聲,陳雲只覺眼前一陣流光溢彩。

  緊接著,他便看到自己安然無恙站在晴天之下,雕樑畫棟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片荒郊。

  嗯?

  我不是死了嗎?

  陳雲一陣疑惑,定睛一看,眼前赫然站立著何仙姑、鄭文叔、王老志、蔡如金與王仔昔;以及一位頭梳髽髻,髯長過腹,手執扇子,袒胸露乳,一副豪爽大氣模樣的中年男子。

  看其形象,此人正是鍾離權!

  感謝(萬更莫成仙)、(何一柯)、(*星之塵)和(巫醫111)的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