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確切的說,是離開家前往青學的早上,郁理還和母親打招呼。
她的臉色比起前一天要好上很多,因此郁理離開時非常放心,結果一趟短程旅行回來,母親就病重送進了醫院。
「這怎麼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慌慌忙忙找進了病房,郁理揪著所有知情人都問了一遍。
留美子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時不時咳嗽兩聲,不,不能說是蒼白,面色隱隱有些泛青。
「不知道……」她自己也迷惑,語氣虛弱地描述,「你走的那天我還好好的,之後身體就越來越不舒服……」
「幸好昨天是周末我人也在家,阿姨忽然昏倒嚇了我一大跳。」一旁的藤原新吾一臉後怕,「然後趕緊叫了車送醫院。」
畢竟才上高一,家中無人,新吾肯定是立刻打了電話通知他爸爸。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啊!你就這麼忙嗎?」郁理急了,伸手握住母親的手,微涼的指尖讓她有些害怕,埋怨的眼神毫不掩飾地看向了她的繼父。
「不要這樣……」眼見丈夫在女兒的眼神下有些難堪的臉色,留美子趕緊解釋,「是我不讓他跟你說的,難得你願意出去玩,我這邊也只以為是個小病,說不定你回來我就沒事了。」
明白母親的意思,郁理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亂遷怒了,可她沒心思道歉:「醫生怎麼說?為什麼你變得這麼虛弱,是感冒引起肺炎了?」
「不是,如果是肺炎倒是好解決了。」新吾悶悶道,「到現在醫院也沒檢查出阿姨得了什麼病,他們只觀測到了阿姨的身體莫名其妙地就虛弱下來,打點滴補營養也只是延緩了持續虛弱。因為阿姨還會發熱咳嗽,醫院初步斷定是由前些天她出去旅遊染上風寒引起的……」
這兩天,藤原父子有大半的時間呆在醫院,新吾的周末基本上就陪在這裡了,而作為一介公司老總的藤原賀介不可能一直呆著,卻也算是陪護了相當長的時間,但就算這樣,他的手機依然每隔一會兒就會響起。
就像現在這樣……
「我去接個電話。」從西裝口袋裡拿出手機,中年男性又走出了病房。
這是留美子和新吾這兩天聽到的頻率最多的一句話,留美子照例溫柔「好的」,新吾低下頭保持沉默,郁理蹲在床邊下意識地再度握緊母親的手。
爽朗體貼卻短命的窮小子,溫柔多金卻忙於工作的青梅竹馬,這兩個男人都是愛著她的母親的,只是似乎,都沒辦法一直給她幸福。
一直到藤原賀介在電話里交待完公司的事,這才有些疲憊地重新走入病房,公司的事已經足夠他忙碌,妻子這邊身體又出了問題,讓兩頭跑的他感到格外的累。
「賀介叔叔,這兩天謝謝您一直留在這裡陪伴媽媽。」才從奈良回來的繼女微笑著跟他打招呼,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看似親近,實則客套疏離,不存在敵意但也不存在親密,「美妙天堂的項目看起來非常忙碌,一直讓您呆在這裡肯定不是辦法。現在我回來了,媽媽這邊就交給我照顧吧,您的身體也很要緊。媽媽已經倒下,作為一家之主的您可不能也出問題,趕緊回去休息吧。」
他下意識地想推拒,旁邊的兒子卻走了過來:「爸爸,我早看出來您很累了,回去休息吧。工作還有一大堆的吧?」
「是啊老公,郁理回來了,我這邊就交給她吧。」妻子溫柔地給他遞下台階,「你看看你,兩天鬍子沒刮,都變邋遢了。帶著新吾趕緊回去,他明天還要上學,你們父子倆都要好好收拾一下了。」
不過分分鐘的功夫,藤原賀介就被帶出了病房,有一瞬間,中年男人覺得自己是被家裡人集體趕出來的。
「爸爸,記得叫好外賣,一份讓人送到這裡,一份送到我們家。」兒子在旁邊如此道,「這幾天大概只能靠外賣過日子了。」
是呀,留美子喜歡做飯,人也勤快,所以家裡沒請過傭人,現在她人一倒,一家人都是靠外面的飯菜度日。
想到這裡,又想到繼女那張客氣的笑臉,藤原賀介的臉上帶出了些許惆悵。
「爸爸。」兒子又開口了,「下個月是你生日,你還記得嗎?」
「嗯?」中年人驚異地轉頭看他,不只是因為他已經忘記自己生日這回事,更訝異於兒子居然記得他這個父親的生日。
「別看我,是留美子阿姨今天說的。」少年扭過頭去,不知是羞澀還是羞愧從沒記得父母的生日,但還是繼續道,「你生日那天,把我們家玩得好的親戚全家都請來吧,應該還有好多的親戚,姐姐還有留美子阿姨都沒見過吧。」
恍然間,藤原賀介忽然明白了繼女的那份違和感在哪裡。他們之間從來沒把彼此當成真正的家人過,她沒想過要一直留在這個家,他也沒想過讓她了解這個家。
「新吾,你說得對。」他抬掌拍拍兒子的肩頭,「下個月,就照你說的辦。」
而病房裡,母女倆也正說著體己話。
「你呀……」病床上,留美子嗔了女兒一眼,「也不給你叔叔留點面子。」
「我怎麼了?既然心不在這裡,又何必裝模作樣。」坐在挪過來的椅子上,郁理放回給母親餵水的玻璃杯,神色冷淡,「與其讓他那副樣子讓兩邊都難受,不如乾脆點我放他回公司,大家都舒坦。」
「他也是為了這個家在一直打拼啊。」典型和式思維的母親倒是不怎麼介意,男人在外面努力工作是很正常的事,「不工作,我們吃喝什麼,你弟弟的學費,一家人的嚼用從哪裡來?」
「那要不我養你,媽媽你以後喊我老公好了,我不缺錢。」郁理歪歪嘴,至今沒有嫁人念頭的她可半點都不認同親媽的「封建思想」,但事實上,留美子的想法才是東瀛女性最普遍的思維,因為她們大多數結婚之後就當全職太太,所有的花用都來源於丈夫,自然不會對丈夫熱衷工作的行為不滿。
留美子抬手輕拍了女兒一下,為她的貧嘴又嗔了一眼。她忽然有點發愁,女兒變成高收入人群,打小沉迷於廚藝,後來又喜歡上宅,長這麼大一次戀愛都沒談過,明明長得不差卻沒有男友,這樣下去變成大齡剩女的可能性非常高。
「媽媽,你這個病……」
「醫生說只能暫時留院觀察了,咳咳,我覺得除了人虛弱了點,身上也沒哪裡疼痛,應該沒什麼大礙。養兩天就會好了。」留美子怕郁理擔心,直接轉移話題,「對了,你出去了三天玩得怎麼樣?當老師有沒有很累?晚上有沒有跟那些學生一起玩?」
「也就那樣吧,初中生不是京都就是奈良,媽媽你懂的。」提起修學旅行,郁理被轉移了注意力,隨口說了幾句,「倒是在昨天碰到了也在奈良修學旅行的精市……媽媽!他生病做手術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告訴我也太過分了吧?怎麼能聽那個小鬼說不讓你就不說呢?你背著我和舅舅家聯繫倒是做得挺順手嘛!」
「那,那是……」一下子被女兒抓包,留美子頓時慌神,找不到理由搪塞她當即擺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哎,哎喲,我頭好疼啊,郁理,快幫我叫醫生。」
媽媽,不會演就不要演了。
雖然很想這麼吐槽,但難得看到她這副模樣,郁理也就不拆穿她了,依言起身去找了醫生,正好,她要去問問專業人士對母親的病是怎麼說的。
事實證明,留院觀察是板上釘釘了,這個疑似感冒卻伴隨持續虛弱的詭異症狀卻是沒研究出個結果來,留在病房裡吃了個晚餐,她是想著一直陪著生母的,結果到了晚上卻被親媽趕了出來。
「還沒到這個地步呢,在醫院裡哪有在家睡得舒服,明天記得早點過來,我要吃銀座那邊同福記里的五豆粥。」
知女莫若母,要趕走不肯離去的閨女,留美子表示她有的是辦法。
「還銀座,還五豆粥……」嘟囔著這些詞,郁理一臉悻悻地離開。
銀座,沒去過東瀛的人也聽說過一耳朵,位於首都的高端消費場所,號稱「亞洲最昂貴的地方」,能在那裡開店的全是不簡單的貨色。同福記就是其中一家中華料理店,因為閨女當初學的就是中華料理菜系,所以當媽的留美子沒可能不留意,這家店是她經常光顧的一家。
五豆粥,郁理當然也是知道的,是以赤豆、黃豆、綠豆、扁豆、黑豆和大米熬製的粥,這個粥做起來稍微有些講究,是要以豆子爛熟的時間為準分批下鍋熬煮,到一鍋熬成,無論是米花還是豆花都是相同的爛熟程度,是非常好的養生粥。
當然,這對生活快節奏的現代人來說,那樣子煮粥絕對煩死,本來單純的粥就很耗時間了,放幾種豆子一塊煮還這麼多規矩更是煩得一比,很多圖省事的寧願一囫圇全倒進去。因此,想要吃個正宗又不想自己受累的,就只有下館子,還是靠譜的館子了。
這要是放以前,她現在就能去菜市場買好東西給親媽整一大鍋,想吃幾碗就幾碗,現在竟然還憋屈得去別的飯店買,嘖!
「有什麼了不起,做得還沒我好吃咧。」
第二天一早,她拎著從銀座帶回來的外賣一邊朝病房趕,一邊嘴裡酸得要死。
「媽,我給你把早飯帶過來了。」
推開病房門,郁理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盒擱在床頭櫃,轉身輕輕推了推還在睡的母親。
「起床啦,吃早飯啦。」
睡在床頭的婦人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了晃,卻半點沒有醒來的跡象,郁理感覺到了不對勁。
「媽,你醒醒,媽,媽媽!」
床頭柜上的食盒翻滾了下來,砸在地上時裡面熱乎乎的粥水灑了一地,是郁理慌神轉身間失手打翻的,然而她卻顧不得這些,直接沖向了門外。
「醫生!醫生!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