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之前是真有點小窘迫的,不過這點情緒被那位售票員給打岔沒了。
一期一振他很好,但是玩遊戲時的心態和在現實世界的心態到底是不一樣的。特別是經歷了這麼多事,又和三日月他們說開了很多心裡話以後,她的心態越發成熟,不會再為些許種種患得患失,動不動懷疑自己飄乎不定。
她的人生那麼短,她有那麼多事要做,還有夢想要實現。
她的人生又那麼長,關於感情的問題她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思考,不必急於一時。
所以她很淡定地拉著男伴尋著票號上的位置坐下來,淡定地等著電影開播。
即便周圍都是情侶,他們看起來也像是其中一對,郁理也能在播放廳里還沒關上的燈光下對著一期從容微笑。
這樣的笑,卻讓一期一振的嘴角有些發苦。像情侶一樣走進電影院,卻並不是出於什麼旖旎的原因,主殿唇邊的笑容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她的曾經。
已經白髮蒼蒼、閱盡千帆的她經常會露出這樣的神色,她會帶著這樣的笑容和心態在保養刀劍時跟他們說話,分享心得。
雖然從容豁達,卻也孤寂得讓人心痛。
很快,燈光熄滅,最前方的電影屏幕亮了起來,電影開始了。
這是一部來自海外的電影,在LOGO畫面結束後,顯示出了電影名——《MeBeforeYou》,遇見你之前,這是底下給的字幕翻譯。
播映廳里已經徹底安靜下來,無論是郁理還是一期都不由自主把視線放在唯一的光源上,電影已經開始。
對看過無數影片的郁理來說,這部愛情電影的劇情開頭很老套。
它講了一個貧窮開朗的女主和一個意外癱瘓的高富帥男主之間相遇相愛的故事,劇情的起初就是一直在咖啡店打工的女主因為店鋪倒閉失去工作,只好去應聘護工,去照顧因為意外變成高位截癱的男主,兩人因此認識了。
女主俏皮可愛、充滿活力,雖然貧窮沒什麼見識但善良熱情,男主高冷毒舌、可氣勢逼人十分帥氣。在癱瘓前,他是一名極限運動愛好者,追求各種刺激和冒險,帥氣又多金可謂人生贏家。但癱瘓之後,他除了錢一無所有,全身上下只有脖子以上能動。
只看前面,就覺得這又是一個灰姑娘用愛感動病患王子,兩人相愛最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老套故事。
但神轉折就在兩人相戀之後,男主就算愛上了女主,帶著女主去體驗他以前體驗過的像潛水之類的極限運動,也被女主帶著去見她的家人感受到久違的溫暖,死寂的心又一次跳動,也沒放棄從劇情一開始就做好的決定——安樂死。
女主用盡全力,也沒能改變他的想法。
男主最後還是前往瑞士安樂死了,但他給女主留下了一筆遺產,讓她能夠安穩地上進去接觸更廣闊的世界,去感受新的人生。電影的結局是女主按照男主希望的那樣去讀書,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走向越來越好的自己。
「我能給的不多,卻是我能給的最好的。」
一部電影結束,周圍有女孩子拿著紙巾抽抽噎噎地邊走邊說好虐,因為這不是愛情喜劇里的大團圓結局,而是一個說不上是悲或者喜的最終結果。
經歷過風霜的王子愛上了灰姑娘,但他最終還是選擇死去,因為他對未來看得太明白,不願意繼續無望地生活下去。
現實不是只靠愛情就能支撐一切的。
虐心殘酷,卻又真實。
郁理心頭有些惆悵,開頭還是霸道總裁灰姑娘的暖情喜劇,之後就這麼冷酷地對世人宣布這才是人間真實,確實教人印象深刻。
正想招呼著身旁的一期也起身離開,這一轉頭,卻看到他被淚水濡濕的臉。
「一、一期?」郁理有些被嚇到了,這部電影有這麼感人嗎?
手搭在他的肩膀試圖詢問或者安慰時,她的手就被一期抓住,青年仰頭怔怔看她,這脆弱的表情讓郁理有些無措。隨後腰間一緊,她就被他輕輕抱住,青年的臉埋在她的懷裡,郁理能感覺到他正在微微顫抖。
這顫抖不是來自於感動,更像是出於恐懼。
「主殿,主殿……」她聽見他嘶啞地哽咽,「求求您,不要再選擇這樣的結局了,不要再……丟下我們了。」
直到這時,郁理才明白一期恐懼的是什麼。
高位截癱失去未來,把什麼都看得太透的男主角,哪怕遇到了愛情也沒有選擇擁抱新生活,而是貫徹最初的意志終結了自我。
從某個角度來說,何嘗不就是那個經歷過世事沉浮也同樣看透一切,從而拒絕了永生選擇轉世做普通人的她自己嗎?
他們都因為厭倦了這樣的未來而選擇了離世,留下了在乎他們的人,面對這一切茫然卻又無力。
這是……戳到痛點了嗎?
還很年輕、也不曾像刀劍們記憶中那樣獨自承受一切的郁理,並不清楚自己的刀對她在彌留之際選擇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饋贈出去,給了他們一切卻又拋下他們的行為是抱著怎樣的情感和看法的。
這個主人說著愛他們,卻又毫不猶豫選擇離開,其實根本是不愛的吧?
又或者說,比起他們,在她心裡有其他更在乎的東西。就像電影重拾愛情的男主角,最終依舊拋下女主選擇去了天國。
他們是重要的,卻又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把這段緣分再度加深扣緊,緊到她再也沒辦法輕易甩開的程度,是不是結局就不一樣了?
「非常抱歉,讓您看到這麼失禮的一面。是不是嚇到您了?」
咖啡廳的靠窗包廂里,一期一振垂下眉眼,對著對面的主人很是不好意思,他的眼角還有些潮濕,紅意也沒有完全褪去。
郁理搖搖頭,只是小心地把一杯冰飲往他面前推了推:「你要不要喝一杯緩緩?」
一期的表現真的把她嚇到了,出了影院,她就趕緊找了一個位置偏人又少的咖啡廳,拉著人就鑽進了包廂,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她仿佛對待易碎品一樣的謹慎態度頓時逗笑了一期,青年蜜金色的眸子一下子笑眯了起來,長長的睫羽輕輕抖動著:「您不必如此的,我只是被之前的電影觸動到了一些回憶,這麼失態的樣子讓您看見實在有些丟臉。」
如此說著,一期還是很給面子地端起冰飲喝了一口,清甜的冰水滑入口腔,也確實讓他的情緒再度鎮定舒緩了很多。
玻璃窗的陽光照射進來,灑在姿態端莊禮儀端正的太刀身上和臉上,水藍色的髮絲服帖在輪廓優美的臉頰邊,劉海下俊秀的面容因為舒緩的情緒越發的柔和,他的脊背自然的挺著,整個人看起來如同王子一般優雅。
郁理看著他略帶羞澀的笑顏,恍然也憶起從前第一次見到這把刀時,對方也是如此時一般溫潤如玉的姿態。
似乎從最初到現在,他一直都是這副清正溫柔的模樣,正直守禮,為人溫和,有自己的準則和要守護的東西。
「一期,真的就像一個王子一樣呢。」郁理忍不住笑了,「我想起你才出現的時候,就覺得你的人設是閃閃發亮的少女漫男主角啊。」
對於自家的阿宅主人時不時冒出的二次元術語,一期一振早就免疫了,甚至還能搖頭失笑搭上兩句:「您說人設什麼的……在我心裡,現在的您可是擔任著之前那部電影裡的男主人翁的人設啊。只要想想那個結局,胸口這裡……就忍不住鈍痛。」
他如此說著,人已經低頭垂下眼瞼,右手虛按在胸口露出苦澀的笑。
「那、那什麼,別不開心了,我這次絕對不會再選轉世投胎這個選項了,我是說真的。」郁理忽然發現還是保持著禮貌姿態的一期哥更好應付,一旦他開啟真心話模式,她就有些難以招架了,有些慌張回應,「我該感謝你們的,如果我是劇中男主,現在不就是被你們拯救,開始願意向外看向前走變得開朗以後的自己嗎?你看我現在過得這麼好,絕對大半都是你們的功勞啊。」
「不,該道謝的是我們。」一期抬頭,神情誠懇地看過來,「主殿,那部劇中並不是女主人翁拯救了男主人翁,事實上她並沒有改變愛人的結局不是嗎?真正被拯救的,是女主人翁自身。」
郁理原本探上前的肩頭因為詫異又繃直,便聽他接著道。
「她出身貧困,見識不高,一直被困在那間咖啡屋的天地里。遇到男主人翁帶著她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之前,那副懵懂愚昧的樣子,您不覺得就像還沒化形顯現的我們嗎?」水藍發色的太刀說得很認真,「直到遇見您之後,因為您的靈力蘊養也因為您的喜愛,才有了後來的我們。從相遇開始,被改變被成就甚至被拯救的,一直都是我們啊。」
如果不是這個人,他們當中那些被燒毀的、被折斷的、被沉海的、下落不明的同伴們現在又在哪裡呢?又有誰會費盡心思去收集他們,去珍視他們。
「一期……」郁理從未想過這把太刀是這麼想的,而他低沉的語調還在繼續。
「我們回溯時間而來,就是為了不想再看到那樣的結局,希望您這一次能夠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但是……」他說到這裡艱澀一笑,只敢低頭看自己放在桌前的手,「因為最初的一念之差,參與了本丸的那件事,終究是傷害到了您。……我,一直很愧疚。」
明明知道這是個很溫柔的人,但因為貪念和嫉妒,和那把廚刀定下了愚蠢的賭約,期待又懷疑著再次相遇,他得到了比想像中更美好的情感。但越是感到欣悅,真相揭開時就越是感到愧悔。
他不是三日月他們,可以將後悔的情緒豁達地放在心底,然後一邊不著痕跡地補償一邊毫無迷惘地前進。在這份心結不能釋懷之前,這種愧疚的情緒會一直伴隨他,讓他猶豫遲疑裹足不前。
「主殿,我……」
無意識交握成拳的手背被另一雙纖細的手蓋住,微微握緊的力道讓一期下意識地住口。
「足夠了,誰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呢,何況這並非不可原諒。」對面的人正向她露出包容的笑,「除此以外,你們都做得很好不是嗎?我能有現在,你們的存在不可或缺。如果一期你非要這麼想,那我們之間的故事,就應該是互相拯救的故事了。這個結局,比電影裡的要美滿很多不是嗎?」
太刀怔了怔,眼角忽然又有些濕潤,但這次他是帶著笑容輕輕應了一聲「是」,手掌已經反過來將那雙手握得緊緊。
——遇見你之前,他們只是稍有靈性的凡鐵。
——遇見你們之前,她不過是個心懷彷徨消極度日的膽小鬼。
所以,足夠了,有這樣深厚的緣分在,已經沒什麼比這再好的事了。
「還剩下不少時間,我想去看看頂樓的天文館,一期要不要一起?」
「是,請讓我跟隨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