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寸草心(上)

  清晨時分,陽光穿過雲層柔柔地照下來。

  這個時間點,還是行走在外面,郁理已經很久沒試過了。

  「唔……應該是這裡了吧?」循著地址一路找來,郁理對照著手機再一次開啟了摸路之旅。

  目的地算是在半山腰了,只是因為通了公路的關係,開車很方便就到。將車子停在專用的停車位上,郁理慢慢地走著,很快就發現了地址上說的紅牆老別墅。

  是挺有時代感的老洋房,紅牆白瓦,花園別墅,古老又貴氣,但看著也舊。

  正如此暗暗評價,接近鐵製的柵欄大門前,郁理見到了一個紅髮赤瞳的俊秀少年站在那裡。在看到她之後,揚起禮貌的笑容上前幾步迎過來。

  「你好,請問是星宮郁理小姐嗎?」大概十八、九歲的少年氣質非凡,雖然態度溫和禮貌,郁理依然能隱隱感覺到一股上位者的氣勢。

  「是的。」郁理點頭,「請問這裡是赤司拓人先生居住的別墅吧?」

  「正是這裡。」少年做了一個迎進的手勢,「星宮小姐跟我來吧。」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你是……?」雖然郁理是個宅,但也算是見過點世面的宅,這小伙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傭人級別的存在啊。

  「啊,倒是我失禮了。」對方停下步伐,面向她頷首一笑,「我叫赤司征十郎,星宮小姐的委託者赤司拓人是我的堂兄。本來該是堂兄親自過來的,不過他現在有些走不開,就由我代勞了。」

  原來是親戚,郁理心裡想著,嘴上十分客氣:「哪裡哪裡,赤司先生……等等,赤司征十郎?你?」半路上反應過來,郁理吃驚地指著他。

  「是?」對方疑惑。

  「洛山高校的籃球部部長,赤司征十郎?」郁理再次確認。

  「是。」這次是肯定句。

  郁理原本只是客氣的態度一下子熱情起來:「原來是赤司部長,幸會幸會!我是貴部部員之一藤原新吾的姐姐星宮郁理,舍弟一直以來受你關照了,新吾在學校里表現還好吧?」

  完全是一副家長見到學校幹部的態度,熱情中帶著點諂媚,十分關心又有點害怕自家孩子在學校里的風評。

  「星宮小姐原來是藤原學弟的姐姐嗎?」這回輪到赤司瞪大眼睛,然後同樣禮貌回應,「藤原學弟在學校里無論是文化課還是社團活動表現都很優異,在籃球方面的天分也很高,不出意外的話,升到高二他的實力應該有爭取部長的資格。」

  「是嗎?那我可就放心了。」郁理鬆了口氣,「這孩子從小就有點調皮搗蛋,如今成了高中生,孩子大了主見就多,由不得別人多說兩句。如果在部活里給大家添了麻煩的話,還請你多多提點一下。畢竟新吾是也是從帝光升學到洛山的,你一直都是他的偶像,我從他嘴裡可是聽到不少關於你的事,如果是赤司部長開口的話,那小子一定會聽的。」

  她伸手虛扶著臉頰,仿佛一位擔憂自家兒子學校生活的中年婦女,正極力拜託著學校里的好學生帶帶她不成器的孩子。

  「還請放心,藤原學弟一直品學兼優,雖然是一年級生,但他在學校里人氣可不低呢。」赤司征十郎遊刃有餘地應付。

  #忽然間有種在開家長會的錯覺#

  兩人的心底正同時產生這種怪異感時,別墅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叟從裡面跑了出來,身子骨似乎還挺硬朗,就見他幾步踩下門前的階梯朝著大鐵門的方向跑來。老人剛跑開沒幾步,後面又追來一個青年男子和一位老嫗。

  「爸爸!」「老爺子!」

  後面的兩人同時喊起來,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很慌張。男子更是在之後朝著鐵門外的郁理兩人急聲道:「小征,星宮小姐,幫我攔住他!」

  EXM?什麼情況?

  郁理還有些懵的時候,赤司征十郎已經行動起來,在老人拉開鐵門就要出來的前一刻用身體堵住去路,慢了一步的郁理只好跟在他後面。

  「大伯父,不要亂……」少年的話沒說完,老頭反而沒了跑開的念頭,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拓!快來幫爸爸!那兩個壞人想要抓我!」老叟仿佛找到依仗一樣,抱著少年的胳膊一臉控訴地指著男子和老嫗。

  「老爺子……」「爸爸……」

  對面的母子兩人聞言之後頓感無力,臉上都帶著悲傷。

  「大伯父,我不是拓堂兄。」赤司少年倒是一臉冷靜,溫聲細語對老人解釋,「我是小征。」

  「小征……」老人表情放緩慢慢陷入迷茫,「小征……小征……小征……」

  仿佛斷片了,又仿佛播放器卡殼,一直不停重複原來的話語。

  郁理看著老人這樣的狀態,心裡忽然湧出某個答案,但也配合眼前的場合一語不發。

  「哦哦……原來是小征!快進來快進來,你這臭小子好久不來你大伯父這裡玩了!」似乎是從記憶里翻找出了對應的答案,老人的臉上浮出安然和喜悅,他鬆開少年的胳膊讓兩人都進了鐵門後,這才好好的上下打量起他,「哎呀,一晃這麼多年過去,小征都長這麼大了。」

  「爸爸。」老頭的身後,他的兒子和老伴也都趕了過來。

  老爺子卻沒理會他們,在打量完赤司少年之後又打量起郁理,臉上露出恍然之色:「小征真是懂事,交了女朋友還知道領著人過來一起看我,小姑娘長得真是漂亮,人也很有精神。」

  「爸爸!」「並不是!」

  好不容易讓這位老人理解郁理和赤司少年並不是什麼情侶關係,眾人看到他點頭「哦,原來不是啊。」剛要鬆一口氣,又見他轉身朝著青年道「那就是小拓你終於知道帶媳婦來見我了嗎?我是不是明年就可以抱孫子了?」

  「老頭子!」「這個更加不是啊!!」

  一進來就充當了「女朋友」、「兒媳婦」雙重身份的郁理:「……」

  #經理人,這裡好像很混亂啊,她是不是可以回去?#

  總之,一番烏龍之後,老人被帶回了別墅里,由他的老伴照料去了。而郁理,則在格調高雅的會客里坐著,面前放著一杯香濃的牛奶咖啡。

  「很抱歉星宮小姐,一過來就讓你見到這樣的事。」和赤司少年一樣有著紅色短髮的青年坐在茶几對面,本該是社會成功人士的他此時臉上微帶落寞,「我是這次向你提出定製繪畫的委託者赤司拓人,方才的那對老人就是我的父母,在門口接你的是我堂弟。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我之前沒能第一時間出來見你的原因吧。」

  郁理沉默的點點頭:「有猜出來,但還是不敢確定。」

  「沒什麼不能說的。」赤司拓人從口中呼出一次吐息,「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老年痴呆。我的父親已經是中期患者了。」

  郁理伸手掩住了嘴唇,就算她是個宅,也是知道老年痴呆這種病是治不好的,就和癌症一樣放眼全球都找不到治療方法,只能靠病患自己創造奇蹟。中度的老年痴呆就像剛才那個老爺子一樣,會常常斷片,認錯人,記憶錯亂,連累自己一直處在精神緊張的狀態里,如果發展到晚期基本上就完全喪失了活動能力,記憶也只剩下一些片斷,最終陷入昏迷,撒手人寰。

  「從學生時代畢業,我就一直忙碌於工作,這些年也沒什麼時間回家。」赤司拓人垂下眼眸,繼續道,「等察覺到父親變成這樣時,已經晚了。作為他們的兒子,不得不說我很失敗。」

  「拓堂兄,這不是你的錯。」赤司征十郎不禁出言安慰,「大伯父知道你很忙,所以才一直故意向你隱瞞……」

  「是我的錯!但凡我有一點關心一下家裡,父親這麼大的變故我不會一點都察覺不到!」青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連帶著桌上的馬克杯都跟著跳了跳,他有些痛苦地抓著自己的腦袋,「如果,如果爸爸他就這樣……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拓堂兄!」少年呼喝讓青年回過神,看到縮在沙發上明顯受到驚嚇的郁理,有些猙獰的臉色頓時露出幾分歉意。

  「抱歉,剛剛失禮了。」重新深呼吸了幾口氣,將焦灼的心情甩開,青年再度恢復了上層精英的姿態,「我見過星宮小姐的畫,確實是與眾不同,從你的畫裡可以很輕易地感受到畫中想要表達的情緒。實不相瞞,我有收藏很多星宮小姐的作品,我的父親也很喜歡你的作品,每次看到你的畫,他的情緒就會穩定很多。雖然沒有確切的依據,但我和母親一直都認為,父親的病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星宮小姐的作品絕對功不可沒。」

  「這,這可不敢當!」郁理連忙擺手。

  「其實我也算是撿漏吧。」赤司拓人微微一笑,「我從你的畫裡看到了很大的潛力,你的經理人睿山隆智是個手腕高超的交際家,你未來的輝煌絕對指日可待。能用十萬美金就請到未來的頂尖畫家專門為我定製繪畫,說實在的,絕對是我賺了。」

  「那個,您……過譽了。」面對一個無論是財力還是社會地位能直接碾壓自己的存在,郁理應對得很是靦腆。

  「有沒有過譽,等星宮小姐完成作品就知道了。」赤司也看出人家女孩子臉皮薄,體貼地轉移話題,「父親最喜歡的就是這棟老宅了,這不但是我從小生活長大的地方,也是父親的,所以他一直不願意搬離這裡。也因為他犯了這樣的病,熟悉的環境能讓他更有安全感不會再受到額外的精神刺激,所以也沒辦法轉移去醫院治療。想來想去,在父親又盯著你的畫作看時,我想到了委託你為父親畫一幅風景畫,這棟老宅承載了太多的回憶,我希望能在畫中留住它。」

  提到工作,郁理的神色認真嚴謹了很多,在收到了僱主的要求之後,她開始圍著舊別墅轉悠了起來。

  很舊,還有點破,依赤司家的財力不至於無力修繕,那很明顯就是故意保留的,背陰的那一面牆上爬滿了碧綠的爬山虎,向陽一面的二樓陽台還種了很多花,名貴的普通的都有,洋樓外同樣種了一圈花圃,開得繽紛艷麗,讓這棟別墅看著古老陳舊,卻又不會死板僵硬。

  「在考慮怎麼選景嗎?」赤司征十郎在這時走了過來。

  「嗯。」郁理點點頭,「雖然赤司先生說了只要這棟別墅,室內室外都可以,但我覺得還是畫全景更好一些。」

  「全景的話,我知道有個絕佳的觀測點,那裡也是大伯父常去的地方。」赤司少年指向了別墅對面的山坡,「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那邊看看吧。」

  「哦!」郁理頓時眼前一亮,「務必拜託了啊,部長!」

  紅髮的俊秀少年聽到她這個稱呼不由為難一笑:「星宮小姐是成年人吧,不能因為藤原學弟的關係就這麼叫我啊。可以的話,普通的叫我名字就好。」

  也是。郁理一想也對,考慮了一下就試探地問了一句:「為了和赤司先生區分一下,叫你赤司君可以吧?」

  解決了稱呼問題,兩人直接出發了,山坡離別墅並不遠,但二十分鐘還帶上坡的路也讓郁理有些氣喘,倒是前面引路的少年是連滴汗都沒流。

  「沒事吧?」終於爬上坡頂,赤司看郁理臉色不好,有些擔憂。

  「沒事沒事,喘會兒就好。」彎腰撐著膝蓋,郁理一邊低頭喘氣一邊向他擺擺手,「不愧是打籃球的啊,你體力可真好。」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發現少年脾性和善,郁理說話也隨意了幾分。

  赤司聽到她這麼說反而笑了起來:「星宮小姐倒是和藤原學弟說的一樣,是個很不擅長運動的人呢。」

  「別聽他亂說,我很擅長的,進了MMO,我一個能打他十個!」郁理下意識反駁,忽然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麼不由老臉一紅,「咳,那臭小子還說了我什麼壞話?」

  「沒有哦,藤原學弟害怕給你招來麻煩連名字都沒透露,只說自己有個優秀的姐姐,遊戲技術一流,很擅長畫畫,除了在家就不愛動也不愛出去玩,哪裡都好。」

  這些話你一定是美化過了吧,一定是吧!

  「新吾那孩子真是,不枉我平時那麼疼他。」臉上掛著虛假的笑,郁理心裏面已經在想晚上要打電話狠狠審訊一下那小子了。

  幾句閒話過後,開始正題,不用少年指點方位,郁理也一眼看到了對面的別墅,開闊的視野之下她找到了意想不到的滿意收穫。

  「非常不錯啊!可以畫出很棒的東西呢!」她毫不掩飾對這個角度的喜愛,「太謝謝你了,赤司君!」

  「能幫到你真是太好了。」赤司少年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對面的別墅時臉上露出追憶之色,「我小的時候經常來大伯父家玩,大伯父和我的父親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每次我來他都會帶我見識到很多不一樣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對赤司家的精英教育來說毫無用處,但不可否認,這裡的一切給我帶來了很美好也很珍貴的童年回憶。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到一些忙,給大伯父遞上一份力量。話又說回來,有時候看到拓堂哥,看到他們其樂融融的一家時,真的挺羨慕的。」

  說到這裡他發現自己講得有些多,下意識轉頭想要再說點什麼時,卻看到對面的女子正同樣看著別墅,臉上掛著的,是和他相似的羨慕神情。

  …………

  又轉回了別墅,郁理將自己的構思告訴了赤司拓人,一聽是畫全景圖還是自家父親最喜歡的觀賞角度,青年哪有不同意的想法,連聲說好。

  敲定了基調,接下來自然是工作了。郁理不喜歡外面,自然是巴不得工時越短越好,早點完工早點回家。

  回了酒店換了會客用的幹練衣裝,穿了更方便工作的衣服,郁理帶上裝備,雄赳赳氣昂昂去了山坡上。

  在別墅傭人的幫助下,郁理在之前已經選好取景角度的位置上將畫架支好,水桶顏料盤什麼的也準備就緒,就要開始工作,一隻巨大的猿猴妖怪突然從旁邊躥了過來,一屁股坐在她身前享受山風,龐大的身軀完完全全擋住了她的視線。

  郁理:「……」

  #外面真是太討厭了,好想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