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深情留不住。
郁理心中一聲嘆息,伸手抓下那隻貓爪,正打算不死心地再來一波勸說時,眼前的黑貓開口了。
「看來你現在已經很有底氣了,連我都敢出言收留。」
「你一直在保護我嘛,我又不傻,早晚肯定會察覺的不是嗎?」下意識地回了一句,隨後發覺不對的郁理愣住,然後秒速後退,靠著顫著手指過去,「說說說說……說話了!?」
「大驚小怪。」黑貓依然躺在軟墊上,不緊不慢地舔了舔爪子,期間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會說話的貓你又不是第一次見,至於還是這麼沒出息麼?」
「說的也是。」郁理也覺得有道理,重新靠過去又坐到了黑貓旁邊,「可是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你開口啊,讓我不吃驚很困難啊。」
看來露娜一定是見過貓咪老師了,不然不會說這樣的話。
哼。
貓咪哼了一聲,姿態慵懶地站了起來,朝著門外走去:「你跟我過來。」
郁理下意識地聽話跟隨,完全沒覺得黑貓的語氣有哪裡不對。
走到屋外的時候,離開了空調間郁理立時感受到了夏季的悶熱,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加上這間大宅本身就坐落於地廣人稀的富人區,白天都少有誰家車馬經過門前,到了晚上就更別提了。
郁理跟著黑貓穿越檐廊,走到庭院的空地,然後跳上圍牆,登上屋頂……
夜色下星星點點,是久居在宅中的郁理少有見到的景色。
咦?等等,為什麼她要上房頂?
而且在這個時間點,她一個人站在這樣一個地方,那會很容易……
「來了呢。」夜色里,黑色的貓咪幾乎要和天幕融為一體,它金色的瞳孔以俯視的姿態看向一邊,一隻帶著蒼白的骨頭面具的怪異生物像是被什麼吸引一樣,由原本的漫無目的地飄蕩朝著郁理的方向轉移過來。
多年的生存經驗告訴郁理,這個時候得趕緊躲回屋子,只要把自己的氣息對外隔絕就沒什麼……
「你又要逃嗎?」黑貓的一句話,讓出於本能就想慌張離開屋頂的郁理腳步一頓,見她望過來直接道,「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以後我不會經常來了,也不會再有誰來保護你了。」
……什麼?
這個通牒太突然,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像那樣的雜魚,以你現在的能力可以很輕鬆地解決了吧?」黑貓朝著那邊速度越來越快的那隻面具怪點點下巴,「可是你看到它們的反應永遠都是逃跑和躲避,這個習慣應該好好改改了。」
「這麼多年下來了哪可能說改就改啊!」郁理表示不服,指著跑過來的怪物十分激動,「而且這種白色面具的怪物不是有那些拿刀的黑衣武士們去解決的嗎?為什麼我非要當個靶子故意吸引它們過來再幹掉啊!」
「這個時候你倒是挺精明的。」黑貓仰頭看她,金色的眸子古井無波,「但是這麼多年下來,雖然次數不多,你應該也有見過,並不是所有死神都能在虛作惡時能及時趕到現場的,在那之前,被盯上的你又該怎麼辦?你現在已經決定走出房間,以後肯定會遇到這種情況的吧?」
郁理啞口無言,確實,她不可能一直總宅著,也總這樣躲著。
不過……死神和虛,就是指她以前看到的黑衣武士和那些面具怪物嗎?
見過那麼多次,郁理是第一次聽到這些生物的學名。
有心想細問,但眼下的事態已經沒有閒聊的餘裕的樣子。
「你自己的性命,自己來守護。」眼見那頭虛已經翻過宅院的圍牆,朝著他們所在屋頂衝來,黑貓在最後道,「你是為了不連累別人也為了不給人添麻煩,才獨自搬來這裡的吧?」
黑貓說得輕描淡寫,可是郁理卻是一下子想起上次見它時,它腿上十分新鮮的傷口,那是在她身邊不遠發生的戰鬥,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是啊……」拳頭在不知不覺握緊,郁理低著頭笑了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保護我,但沒道理一直麻煩你呢。」
她話音未落,一隻巨大的怪物身影如躍下的蛤蟆般降臨在她身旁,之前被引來的虛已然找到了目標。
「哈哈哈哈!我聞到了很棒的味道!」有些尖細又有些詭異的笑聲從它籃球板大小的腦袋發出,「你的靈魂,散發出非常美妙的香氣啊!」
這是一個足有四五個成年人體型合在一起的巨大怪物,它落下來時龐大的身軀完全將前面的一人一貓給籠罩了進去,高密度的靈體可以一定程度地影響到現世,所以無論是郁理的衣角還是黑貓耳朵上的絨毛都在它降落的一瞬間被無形的風給吹動了一下。
正常情況下,就算是什麼都沒發現的普通人都會對此產生反應,然而那一人一貓對這陣怪風卻是完全無動於衷。
白色的怪物……或者該叫做虛奇異地歪了歪腦袋,這個靈魂濃度如此高的人類竟然會這麼遲鈍。
「不過這樣也好。」光一個腦袋就趕上一個成年人高度的虛張開了嘴巴,朝著面前的人就準備一口咬下,「不費力就吃下這麼美味的靈魂,今晚真是賺了。」
如同閘刀般整齊鋒利的牙齒即將貼過來的一剎那,它發現了不對。
它的頭……好像不受控制了。
明明是刻意抬高一些,想要將那個人類吞掉,結果視野卻突然猛得墜下,腦袋重重地磕在了屋頂的瓦片上,順著斜坡往下滾。
……往下滾?
不斷翻轉的視野里,它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它還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沒了頭部,而只有幾步之遙的人類手裡不知何時卻是多了一樣東西。
一把太刀。
「什麼……時候?」
意識消失之前,它喃喃說出最後一句。從頭到尾,它都沒有意識到自身已經被斬的事實。
被斬滅的虛巨大的身軀直接潰散消失後,一陣真正的晚風再度吹過,夜風裡,郁理慣性地做了一個血振隨後收刀入鞘,動作嫻熟而平穩。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動手消滅這麼大隻的妖怪……啊,好像是叫「虛」,但是情緒意外地很平靜。
「總覺得……看著個子大,其實很弱啊。」這是她對這次戰鬥唯一的評價,連熱身都算不上就解決了一隻對她充滿惡意的生物。
「本來就是一條雜魚,不過也能說你隨機應變的戰術用得很好。」黑貓也沒想到她這場戰鬥竟然只用了一個眨眼的功夫就解決了,「裝作看不見它,等它放鬆警惕主動靠近,之後毫不猶豫一擊必殺。原本還想告訴你虛的弱點就是頭部,沒想到你自己就先做到了。」
最驚艷的地方,果然還是她的快刀,下手的角度和時機妙到毫巔,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以至於那隻低等虛連被宰了都沒察覺到。
黑貓這時候忽然想起,好像這個侄女被現世的人尊為料理大師,本身在刀功方面就是這個國家公認的數一數二,前一陣子還聽說在全球都排得上前幾號,那麼……
不去想侄女是用什麼手法宰了那隻虛的,黑貓就看到她聞言一臉驚詫:「咦?它的頭部也是弱點嗎?」好像歪打正著了。
「……」黑貓強忍住了想問問她是不是平時食材處理多了才養成這種習慣,直接冷聲道,「別說話了,剛剛那個只是開始,後面還有幾個呢。」
郁理被它一提醒,轉過頭順著外面一看,頓時又看到好幾個雖然外形和剛才的不一樣,但明顯是同一品種的怪物前前後後地朝這裡趕來,頓時全身像受驚的貓一樣炸毛了:「為什麼這麼多啊!」
「你以為你的體質是什麼?無論是對虛還是喜歡吸食靈魂的妖怪來說,你都是最上等的美味佳肴。」黑貓涼涼地說了一句,「隔三岔五總會有一兩個傢伙被你溢散出來的靈魂濃度吸引,雖然不至於能立刻發現你,但絕對能在附近徘徊慢慢縮小範圍尋找到你。你真以為,躲在房間裡不出來就是絕對安全了嗎?」
「……所以,那些被我引過來的這些,全都是你……?」
「廢話什麼,給我上去解決它們!」粗暴地打斷她的詢問,黑貓直接用命令式的語氣喝道,「還是說你還想繼續當逃兵?」
連躲都不管用的話,當逃兵也沒意義吧?
最後的僥倖被徹底打破,郁理咬了咬唇壓下心底的翻騰,再度抬頭看向那些怪物時,眼睛裡已經是一片堅定。
「抱歉,這是我的家,不許你們踏進一步!」
雙腳開始跑動起來,郁理用力一蹬,踩著半空中用靈力做成的臨時氣漩,朝著第一個要接近宅邸圍牆的虛沖了過去,手中的太刀此時已然變形,變成了一振薙刀直接朝著它剛好仰起的脖子揮砍了過去。
三頭。
連同最先被出其不意幹掉的那頭一起,一共是四頭虛。
印象里總是做著死宅,但漸漸也會鍛鍊做劍道練習的侄女初步爆發出來的實力,讓一直用黑貓姿態的夜一頗為驚奇和意外。
出色的戰鬥意識,意外豐富的對陣經驗,哪怕對手是從未交手甚至還一心逃避的怪物,下定決心動手之後,從頭到尾,那份冷靜自持的心態才是最讓夜一刮目相看的。
毫無疑問,這孩子的斬魄刀已經處於始解狀態,能力……應該是隨心所欲變化武器或者道具的種類,但看起來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完成了怎樣的壯舉。
該說不愧是他們「天賜兵裝番」四楓院家的血脈麼,戰鬥天賦和對兵器的熟練運用都非常出色。
夜一不會告訴郁理,這一晚會這麼多虛找過來,是她故意安排驅趕過來的,只是為了探一探郁理的能力虛實。就她侄女那高濃度的靈力,只要進入到它們的探測範圍,會找上來是遲早的事——何況她還特意在人類不怎麼活動的晚上把人帶出來。
然而對此一點也不知情的郁理卻是在解決了「四條雜魚」之後,十分感動地又把她家貓女王抱懷裡蹭:「露娜,原來你以前這麼辛苦!這麼多年了,我要怎麼感謝你才好!」
「放手!不要這麼用力地蹭!」不再掩飾自己會說話的黑貓伸出兩隻前爪,再度拒絕了鏟屎官的趁機吸貓。
「你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重新回到宅子裡,郁理對著黑貓做最後不死心的挽留。
「不能。」侄女的實力已經足夠自保,夜一現在也能放下心來,「以後你自己的安危自己注意,可不會再有誰幫你了。」
「哦。」女王就是女王,絕情她也認了,郁理失望地點點頭只得接受現實,之後又問道,「那你還會來看我嗎?」
「看情況吧。」貓女王繼續做出絕情樣,仿佛一點都不留戀般,「好了,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啊,露娜你等等。」見黑貓要走,郁理立刻叫住它,然後她站起來往外跑,「我拿點東西給你。」
回來後,她捧了一個打包好的小食盒,然後遞給了黑貓,雖然密封得很好,但以黑貓的嗅覺還是聞到了很香的味道。
「這是我之前做的牛肉乾,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本來是想準備更好的東西的,但是……」這未盡之語一人一貓都明白,因為太突然自然不可能提前準備,「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這點小零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黑貓盯著食盒沉默半晌,最終還是沒有拒絕,走之前郁理還給它貼心地綁在身上。
「露娜,我會想你的!」
送行時,郁理站在門外對著黑貓喊了這麼一聲,她是真的捨不得這個認識了這麼久的貓主子啊。
然而這個貓主子卻是聞聲差點一個趔趄。
「很早以前我就想說了!」它轉頭朝她抗議,「我不叫露娜!!」
「那叫什麼?」侄女倚著門,眼睛亮閃閃看著她。
夜一忽然不想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在張了半天嘴後,它直接扭頭走了,走了……
再次遭到嫌棄的郁理一頭霧水:「為什麼生氣啊?」
直到星宮宅的大門重新合上,客廳的燈光被關掉,取而代之的是二樓的門窗亮起光芒,幾里外的一棵巨樹上,黑貓遙遙望著,它的身側還背著貼心系好的小包裹。
黑貓的旁邊還站著一雙木屐的腳,只看腳型就知道是名男性。
「她剛才戰鬥的時候,你應該也看到全程了吧?」黑貓對身旁的男性道,「朝次郎跟我說過,他親眼看到這孩子的斬魄刀已經被毀了,可是現在分明已經是始解狀態,你看出是怎麼回事了嗎?」
「唔……光是用看的可不好說啊,不過她手裡的斬魄刀那股不協調感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具體如何,還得進一步研究才能得出結論。」說話的男人戴著一頂條紋的漁夫帽,寬度略厚的帽檐壓不住那頭淺黃色的翹亂短髮,他摸著略有鬍渣的下巴語氣略有些隨意,「不過,朝次郎說的斬魄刀折斷這種事肯定是不成立的,如果他說的屬實,那麼就是你這個侄女另有機遇,要麼運氣好斬魄刀的能力正好就有自愈之類的技能,要麼就是有外力幫她修補好了。從剛才的情況來看,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麼只有後者了。你暗中守著她也有好幾年了,就沒發現什麼特殊之處嗎?」
黑貓沉默,這才是它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你覺得一個連房間都不願意出,只喜歡打遊戲的死宅要怎麼才能另有機遇?」夜一嘆息,「要不是她去年下半年突然喜歡上收集刀劍,人也開始願意走出屋門,連幾年前幫過她一次的無名神都開始聯繫上了,我差點都沒發現她身上的秘密。」
「就那個叫夜斗的武神?雖然是個沒什麼名氣的小神,但作為武神實力很強呢。」搖晃著手中的小扇子,男子笑著道。
「他可不算什麼沒名氣的小神,至少作為禍津神的時候,他的名氣可不小。」和至今不清楚夜斗底細的郁理不同,作為尸魂界貴族之一的四楓院家在發現他的第一時間,早就把這個無名神的來歷調查得清清楚楚,「要不是看在他救了郁理一命的份上,惠比壽活著更有用,真是懶得去高天原幫他們。」
「是啊,天國的那幫傢伙,有時候是挺討厭的。」男子也跟著感嘆,「不過我記得地獄裡的第一輔佐官一直跟天國的白澤神獸不對付,每年三界有什麼活動,他們碰在一起都要爭執一番,每次去都挺有熱鬧看的。」
「你的惡趣味還是一如既往啊,浦原。」
黑貓隨口吐槽了一句,卻引得男子低頭看它。
「夜一,剛才我就想說了,你身上背的是什麼?」他一邊說,一邊彎腰將貓咪抱起,「這裡面裝了什麼……哎呀痛痛痛痛!」
手剛剛才碰到那包裹,就被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哪怕整隻貓都被男子夾在臂彎里,黑貓在夜色里依舊明亮的金瞳依舊惡狠狠地瞪他:「這是我的,不許碰!」
黑色的鳳尾蝶翩翩飛舞,在它們的指引下,一人一貓再度回歸了尸魂界。
重新變回人形的夜一回到四楓院家的時候,臉色十分陰沉,這讓宅中的家臣和下人們無不戰戰兢兢。
沒人知道,他們家夜一大人其實是因為一盒被搶走一半的牛肉乾而心情極度不爽。
「姐姐,是發生什麼嚴重的事嗎?」當代家主還是少年模樣的夕四郎有些擔憂地問。
「沒事。」她搖頭,「我去看看你二哥,他最近在做什麼?」
「二哥他現在態度鬆動了很多,開始願意聽從家裡的安排做事了呢!」提到兄長,夕四郎臉上露出喜色,「二哥還是和以前一樣厲害啊,做什麼任務都能出色完成,長老們也很滿意,相信時間再久一點,他就又能自由行動了!」想到親人的禁閉解封,少年很高興。
「自由行動?」夜一撇撇嘴,你二哥會這麼聽話,目的可不只是解除禁閉啊,他這是聽進去她上回的話,給他女兒鋪路呢,「想來哪個做爹的都不想讓子女看見他這麼窩囊的一面吧?」
最後一句嘀咕聲音很輕,夕四郎只零星聽清了幾個詞,不由疑惑地看她。
「沒什麼。」再度唬弄過去,夜一就直奔向二弟的所在地。
見到朝次郎的時候,這傢伙正一個人在十分歡快地在組裝一件精密的兵裝道具,夜一忽然想起來,這傢伙以前也是十二番隊的隊員,還跟著他們番隊長兼技術開發局局長浦原喜助學過不少東西,這點手藝對這個本就聰明的二弟來說完全不難。
這貨在看到她過來後,還特意停下來高興地過去跟她打招呼:「大姐,你回來啦!」然後下一句就是搓著手十分諂媚,「你有沒有去看小郁理,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一瞬間,夜一的腦中先跳出來的是被搶了一半的牛肉乾,然後是曾經唾手可得的各種特級美食一路走馬觀花,如同彈幕一樣刷過腦海。
夜一沒有說話,甚至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然後她把朝次郎按在地上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