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主人沒來探望他。
晨曦將樹木的投影映在了紙門上,長谷部能聽見清脆的鳥鳴聲,卻沒什麼心思去拉開門見識一番,哪怕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好,最多過了今晚,他就能徹底恢復。
其實可以自己起來活動了,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依舊躺著,寄望於某個人會像前幾天一樣過來看他。
如果沒有昨天的那段心聲的話……
長谷部低下頭,眼睛閃了閃。
而且,今天也是那兩振刀修行回來的日子。
時間機器前,郁理早早的就在旁邊等候了,果然時候一到,機器光芒一閃,那出去修行的兩振刀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果然還是老套路,出去修行了一趟,刀劍們歸來後都換了一身更華麗的皮膚……呸,衣裝。
「笑面青江!」「堀川國廣!」
成功極化歸來的兩振刀面朝著審神者單膝跪下,行了一個效忠禮,最後異口同聲。
「現今歸還,見過主公!」
高興地扶著兩刃起來,郁理順帶朝著青江開起了玩笑:「不知道為什麼,看你這么正經的樣子感覺好不習慣啊,哈哈!這些年在京極家呆得開心麼,有沒有出去浪?」
「這可真是讓我傷心啊,主公。」對方微笑著回應調侃,「我在您眼裡,原來已經是這麼不正經的存在了嗎?出門在外的日子,我可是有在認真的修行的。」
「是是,是我不好,不該傷了你脆弱的心,接風宴馬上就準備好,希望它能撫慰你受創的心。」
互相玩笑了幾句,郁理又將視線放在了一旁的堀川國廣身上,作為本丸第一家政小天使和第一兼廚,他寄回來的三封信也是三句不離兼先生,離開前還顯得有些稚嫩的面龐此時也因為歷練成熟了一些。
「總覺得你這一身新裝備非常保暖啊。」圍巾、風衣、長護臂、長筒皮靴,小天使在原來的出陣服上全部加厚了一層不只,讓郁理忍不住吐了句槽。
「不懂就別亂說。」旁邊的和泉守不樂意了,「國廣身上的新裝備都是新選組那邊有的好嗎?風衣和長靴是以前阿歲常穿的那款!」
「哦。」郁理很冷淡的應了一聲,然後瞥了他一眼,「意思就是說兼桑你以後去修行了也穿這麼一套回來?」
「那當……我幹嘛要連穿什麼回來都告訴你啊!」
一回來就能聽見,主人和兼桑還是老樣子的各種吵吵,黑髮藍眸的脅差因為離開本丸多年而產生的生疏感一下子消失無蹤,輕車熟路地笑著將兩人分隔開,這期間郁理也順勢住口,只是眼角的餘光在不經意掃到少年之前被高領風衣擋住的那對耳環時臉色一僵。
兼桑同款耳環!?
當場她就震驚了。
一瞬間郁理回憶起了自己打通和泉守粉寶石線的那個HE,再結合小天使耳朵上這對同款,忽然萬分慶幸沒去作死刷什麼隱藏結局,感覺會弄出很不得了的場面啊,完全不敢去想最後會發生什麼!
內心的小人已經做出捂眼笑哭的表情包時,旁邊的少年在這時突然對她喊了一聲:「主公。」
郁理下意識應聲看過來時,少年已經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她,額頭抵靠在她懷裡又輕聲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堀川難得帶著點撒嬌意味的綿軟語氣,讓郁理的心一下子柔軟起來,她溫聲回應:「歡迎回來。」
這個見面抱時間並不長,雙方很快就分開了。
「哦~這可真是犯規啊。」旁邊的青江拉長聲音說了一句,「果然我也應該有學有樣才比較公平呢。」
「先看看你的身高再談公不公平吧。」郁理朝他翻了個白眼,走過去大大方方地也給他來了一記擁抱,「歡迎回來,青江。你走掉的這幾天我可是少了一個能互相吐槽的對象啊。」
對方也笑,順手拍拍她的後背:「你要是不害怕的話,其實我還帶了一個新夥伴。」
做了快一年的損友,郁理一聽他語氣就知道一定沒好事,當即正色拒絕:「還是算了,我看到你就足夠了。」
青江跟著就發出了一串讓郁理髮毛的笑聲,讓她更加堅定了不去看他所謂的「新夥伴」的念頭。
「好了,都別站外面了!大廣間那邊已經給你倆準備了好酒好菜,可別說我偏心什麼的,都有都有!」
大力地拍拍手,吆喝了兩聲,郁理招呼著重新歸隊的極化刀和其他留守刀一起朝著大廣間前進,大夥有說有笑,喧譁嬉鬧聲一片。
「主人主人,他們都修行回來了,按照約定明天就輪到我和物吉了哦!」
「……你就這麼著急嗎,浦島?」
「當然啊!我很想知道浦島太郎是不是真的存在,到底有沒有龍宮嘛!」
「閉嘴,今天不許提修行的話題!就算明天要去修行你們也得給我下午再出發!」
「誒嘿嘿,能去就好啦,謝謝主人!」
庭院裡格外熱鬧的動靜長谷部怎麼可能沒聽到,屋外的喧騰和屋內的安靜仿佛就是兩個世界,灰發的打刀坐在屋裡,一動不動。
從上午到下午,除了給他送飯和送茶的燭台切來過幾次以外,再沒有誰過來他的房間,就好像被遺忘了一樣。
「長谷部君,我來換茶水嘍。」燭台切因為脾氣好外加和長谷部以前就是同事關係,這兩天一直擔當照顧傷員的角色。
「謝謝,燭台切。」長谷部情緒不高地向他點點頭,「主上她,現在很忙嗎?」
「主公嗎?她現在正在手合室里跟和泉守學劍道呢。」燭台切直接回道,「前幾天你出事,她除了把必要的工作解決掉,剩下的時間基本上都花在你身上了,現在你身體即將恢復,她得把落下的進度給補上。」
「是,是嗎?」長谷部語氣一滯,情緒更低落了,「燭台切,晚飯的話就不要送了,我一直呆在屋裡不活動也沒什麼消耗。」
「不吃飯不利於休養身體哦。」燭台切挑挑眉。
「抱歉。」打刀沒找什麼理由,只是這一句道歉就讓太刀知道說再多也是白搭。
「好吧,我知道了。」在本丸里人緣值可以排到數一數二的和氣太刀,這會兒也只得無奈點頭。
越是天氣漸涼的季節,天黑得越早,很快,外面漸漸聽不見人聲,無論屋內還是屋外都是安靜一片。長谷部依舊臥在床上,睜著眼睛對著屋子的某個角落怔怔看著,思緒早就放空。一直到聽到障子門被拉動的響聲,以及飯菜的香味出現在鼻端,才讓他緩緩回神。
「不是已經說過不用送來……」長谷部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在看清進來的人後頓時愕然,「主上?」
「我聽燭台切說你不想吃飯,這可不行啊。」來者正是郁理,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門關好不讓夜風吹進來,將托盤擱到床鋪邊時見長谷部仍舊驚愕的樣子,不禁奇怪,「幹嘛這麼副表情看著我?」
「我……我以為您昨天生氣了,對我失望了,所以今天就……」對方磕磕巴巴地解釋,有點慌張,又有點委屈,還有點驚喜。
他這副少有的樣子讓郁理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感覺好像以為被拋棄了非常失落結果發現並不是的小狗:「你在說什麼呀,我昨天哪有生氣,只是今天忙了點,白天沒抽出空來看你罷了。你以為我對你失望了,以後再也不理你了?哇,原來我在你心裡這么小心眼的啊,長谷部?」
「不,不是的!」這把刀面對她時一急起來總是不會說話,比起平時要嘴笨上很多。但郁理發現,看長谷部著急的樣子也挺有趣的,很有讓人欺負一把的念頭……不不,不能這樣,收斂收斂。
「我開玩笑的。」郁理將托盤往前推了推,「你今天身體應該好多了吧?自己把晚飯吃了,今天可是用鯛魚做的魚片粥,味道很好,錯過就可惜了。」
主人親自送來的晚餐,外加特地吩咐,長谷部這把主命刀自然是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拿起碗筷就吃了。在本丸吃了一年的飯,幾把廚刀的手藝長谷部也算有數,一嘗之下就知道這是歌仙兼定的手藝,從以前就一直崇尚平安時代那一套清淡的飲食,最初對肉食一屑一顧,在主上的影響下漸漸也喜歡在膳食里加點葷腥了,不過風格依舊清淡,就如這碗魚片粥。
郁理看著他把碗裡的粥全都吃完,連其它碟子裡的配菜也掃得精光後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將碗筷收了收,就要端起托盤就走:「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長谷部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主上,請您等等!」一聽郁理要走,長谷部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有話想跟您說!」
淡色的月牙浮上天邊,本丸里各院落的燈紛紛亮起,長谷部這間也不例外,柔和的燈光下,已經吃完的空碗連著托盤被放到了矮桌上,不遠處,是白衣緋袴的年輕女性跪坐著面對一個臥坐在床的灰發青年,聆聽著對方的言語,她安穩的神情漸漸染上了意外之色。
「早在去年的時候,我對男人捨棄我這件事就不再耿耿於懷了,如今還留於心中的不過只剩下一個疑惑,疑惑他為什麼非要將我贈給一個連直臣都算不上的外人罷了。」
「對我來說,從一開始最重要的就不是那個男人,一直都是您。我不會對一個輕易就捨棄我的主人會有什麼執念,就算有,請相信那也只是不甘,而不是您想像的求而不得所以才奉獻忠誠將您當作他的替代品,去卑微祈求將來也不會被您拋棄。」
「您和那個男人完全不一樣。他是個可以輕易就拿我去換取利益的野心家,哪怕我再鋒利好用受他喜愛重視,到了需要時也可以隨意捨棄,但是您不會,您甚至會為了我……」
「我只是覺得再怎麼付出都不夠,您給我的恩義,我要怎樣盡忠才能配得上?請原諒我不會像本丸里其他的刀那樣幽默風趣,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給您帶來這麼大的困擾,更沒想過竟然會讓您有了壓力……」
「等等!」郁理抬手制止他的發言,「你先等等!長谷部你的意思是,因為我之前救過你,所以你下定決心徹底奉我為主,腦子裡除了為主分憂就放不下別的了?」
「是……」
長谷部低下頭,腦中卻是想起那個冬天,一身潮濕狼狽的主人失控之下曾經對他吼過的話。
「如果你真的有把我這個主人放在心上,做事之前能不能先仔細想想我這個主人真正需要什麼,而不是單純給我一個『主人』的定位!」
「對不起主上,不知不覺我又犯了相同的錯誤……明明都要過去一年,我依舊沒什麼長進!」
看著這個直接在床鋪上就掙扎著給她行了一個土下座的部下,郁理半張著嘴,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一天我想了很多,已經明白您為什麼會對我失望。我一定會努力改正不會再犯,請,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個總是一本正經的部下,到現在依然還是如此,郁理看著誠惶誠恐對她跪著的長谷部,之前驚訝的表情慢慢收起,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不用了。」
她輕輕的一聲卻讓長谷部全身一僵,想要抬頭,卻又怕看到他不願看到的臉色。
「長谷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不需要再特地為我做什麼改變。我的長谷部就是這麼一本正經的,不會和我玩鬧,不會跟我談論趣事,但無論何時何地都會事事以我為先,毫無怨言地實現我所有的願望。只是這些就已經足夠了。」
這一次長谷部再也忍不住將頭抬起來,寫滿驚詫的眼睛就這麼對上了那雙溫和寧靜的眸子。
「我已經從你這裡得到了很多,是還想著繼續索取的我太貪心了,如果因此讓長谷部變得再也不像長谷部,最後會後悔的人肯定是我。」
一年的時光啊,發生了這麼多事,一個人如果能變,早就變了。
是她太想當然了。
「主,主上?」
呆呆任由郁理給他蓋上被子,然後起身去拿餐托盤,遠遠站著看著他,對他歪頭笑了笑。
「想不明白的人原來是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想通了很多。好好休息吧,我明早再來看你。」
一直到看著審神者離開,長谷部都沒想明白主人想通了什麼突然放棄了。但是,她之前說的話他聽明白了。
「貪心……嗎?」
附喪神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他的身上還有什麼值得索取的,如果真的有,只要主人需要全都拿去也無所謂。
只要主人想要!
第二天,天氣不算太好,入夜時下了一場秋雨,早上的溫度有些低,但郁理還是如約地在早上去探望長谷部。
「長谷部,醒了嗎?我進來啦?」
敲了敲門,很快得到裡面的回應,郁理推門進去時,就看到之前一直穿著象徵病號的白色和服的長谷部今天換了衣服,還不是內務服是出陣服那一身,此時正在那身改良牧師裝外面披上他的護甲,這讓她臉上一懵。
「我不記得今天有安排你外勤啊?你身體已經好了?」
面對主人的提問,主命刀第一時間回答。
「主上,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您也沒有給我安排工作,只是這幾天一直都呆在房間裡,我想去手合室活動一下身體。」
原來是這樣。郁理點點頭,難怪要穿這一身,也不知道之後被抓著去手合的又是誰了。
長谷部身上的護甲還是挺有趣的,臂甲和胸甲背甲都用細繩串連在一起,裝備起來就像穿小馬甲一樣,最後打個漂亮的結就算系好了。
不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長谷部當著她的面繫結,郁理盯著附喪神的雙手似乎只是沒花太久的功夫,胸前常看到的那個漂亮的四葉結就打好了。
「長谷部。」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是!」穿戴整齊的主命刀立刻進入待命狀態。
「你的這個重瓣四葉結,能不能教教我怎麼打?」
於是唯主命是從的附喪神立刻就將他才打好的繩結拆了,十分細緻緩慢地給她演示了一遍,這期間郁理髮出了各種無意義的感嘆聲。看了兩遍,她心裡就有數了,等長谷部放下手她就直接伸手把人家剛打好的結給拆了,自己照著記憶跟著來了一遍。
「這樣……這樣……再這樣……好了!長谷部,是不是對了?」她高興地放開手,盯著自己的完成品非常滿意。
「是,是的。」面前的人有些反常的回應讓郁理疑惑抬頭,就見對方這時卻是偏移了視線,面色微紅,發現她望過來時陡然醒悟了什麼,直接抬頭立正繃直身體:「是!主上做得很完美!」
這突然的舉動把郁理嚇了一跳,愣了一下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什麼啊你這反應,哈哈哈!」
「對,對不起……」對方也意識自己反應過度了。
「這種事沒必要介意啦!」郁理抬手拍拍他的肩,「走走,我們去手合室,要是裡頭沒人我來當你對手好了!」
說完就拖著他往外走,態度比本人還要積極的樣子。
長谷部卻在想著她之前的笑容,原來這麼簡單的一件小事就能讓主人這麼開心,為什麼他從來沒意識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