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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辰時過半,陰天。
吃完李夜煮的粥,收拾乾淨的李紅袖帶著沐沐坐在木屋外面的桌邊,對面的先生正給三人倒上茶杯。
一邊吩囑坐在他對面的李夜道:「有空的時候去一趟玄天觀清虛道長那,其它的也不多說了,還是那句話,自己保重。」
李夜點點頭,將一個外面包著一塊白布,用獸皮做的信封遞給先生。
紅著臉說:「想了一晚上,也找不到合適的,就撿了粒寶石給她吧,這東西在風雲城時也曾給過師娘和沐沐。」
先生點點頭,接過包裹收好,笑道:「如果路過皇家學院,我就先去見見這小丫頭。」
「給先生添麻煩了。」李夜輕聲回道。
沐沐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看著李夜問道:「是師娘經常提起的那位將軍府上的小姐姐嗎?沐沐見過麼?」
李紅袖摸著她的手頭,笑了笑:「她走的時候你還跟李夜在天山上面,怎麼會見過?這回我們回去就能見到這個你哥哥喜歡的小女孩了。」
沐沐回過頭看了李夜一眼,想了想沒有吭聲。
「她可是比你大幾歲哦,你要叫她姐姐的。」李紅袖接著說道。
沐沐「哦!」了一聲,然後看著李夜,李夜點點頭。
她才不情願地跟李紅袖回道:「好吧,沐沐知道了。」
這時候的沐沐眼淚已經快要流下了。
看著沐沐的模樣,先生想再說些什麼,想想終是放棄了。
端起杯子,喝光了杯里的茶,嘆了一口氣,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動身。」說完提腳往石崖下走去。
看著先生起身,李紅袖拉著沐沐站起來,往下石崖的方向走。
李夜跟在後面,跟沐沐揮揮手:「沐沐乖,聽師娘的話。」
這時忍了很久的沐沐終於再也忍不住,甩開李紅袖的手,一下子撲倒在李夜身上。
嚎啕大哭起來,淚如雨崩的她絲毫不亞於那年在天山上的分別。
不同的是,那一年她是趴在李夜的背上,趴在李紅袖的身上。
今年立夏,她是撲倒在李夜的懷裡。
李紅袖扭頭看了一眼先生,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李夜抱著沐沐也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他雖然捨不得沐沐,但是無論是從生活照顧上,還是修行指導上,他都幫不上沐沐,只能讓沐沐跟在先生的身邊才是正理。
沐沐雖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正如李夜說的那樣,明白是一回事,但是事到臨頭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的世界裡,除了白素素,心裡只有李夜。
「沐沐別哭,你都是大人了,再過二年我如果回不來,你就跟師娘再來這裡,說不定那會你已經是元嬰境的高手了。」
無可奈何的李夜,只能輕輕拍著沐沐的後背,輕聲在她耳邊訴說。
拼命地哭了一刻鐘,聲音漸小的沐沐被李紅袖拉過身子,掏出絲巾替她擦乾了眼淚。
輕聲在她耳邊問道:「要不要師娘背你?」
沐沐搖搖頭,抱著李紅袖又輕輕地抽泣起來。
李紅袖看著李夜,一咬牙,沖他揮揮手,然後拉著沐沐的手,轉身往石崖下走去。
「先生、師娘,如果不趕路,今天就在玄天觀歇息一晚,明天再走。」
李夜看著往下走去的三人,大聲喊道。
先生揮揮手:「知道了!」腳下的速度卻沒有停下,接著往山下而去。
李紅袖看著沐沐哭得不行,一彎腰,將她背起來,一路往下走去。
春風漸逝,人漸遠
回到石桌前的李夜,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手一抬,將鐵琴擱在了桌前。
手指輕撫,要彈一曲為先生師娘和沐沐送行
有道是:才見別離,今又離別。
心弦一動,泫然有淚。
手指輕撥之下,卻不是為唐秋雨、夏梧桐送行的《陽關三疊》,而是一首連他自己也不甚熟悉,甚至從來彈唱過的《九歌》。
入不言兮出不辭,
乘迴風兮載雲旗。
樂莫樂兮新相知,
悲莫悲兮生別離。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琴聲隨風,歌聲穿雲。
已經下了石崖,漸漸遠去的沐沐聽見琴聲。
雖然她不明白歌聲的意思,但是她知道這是李夜在撫琴為她送行,便忍不住哭得更凶了一些。
李紅袖一邊哄著背上沐沐,一邊問先生:「夫君,這小傢伙這回彈奏的是什麼曲目,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過?悲悲切切,讓人心裡難受。」
先生皺了皺眉頭,他也想不到李夜會彈這首曲子。
這首是邊他也不曾彈奏過的,按說以李夜眼下的心境,是無法感悟其中的意境的。
一邊行走在山間小路,一邊側耳聆聽。
過了半晌,先生到說:「這是一首描述離別的曲調,你沒聽過很正常,這本就不是五域裡的琴曲。這詞曲將人生中莫可奈何的分離之苦通過曲調和歌聲」
先生不緩不急,耐心地跟李紅袖解釋,仿若在教導一個初學琴曲的新生。
李紅袖一邊聽先生解釋,一邊點頭回道:「想不到這小傢伙不僅肉身修行越來越高,這琴曲的修行也超越了我。」
先生苦笑道:「那是你沒有他經歷這許多的離別。」
李紅袖一楞,看著眼前自家的男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沐沐別哭,大不了,過兩年師娘帶你再來一趟,這路熟。」李紅袖輕聲哄起沐沐來。
沐沐點點頭,默默不語。
山路人的離人已經不見蹤影,山上的李夜已經陷入了琴曲的意境。
從天山與沐沐分離,小姐姐不告而別,到小胖子一行跟唐秋雨的離開,再到自己跟父母的別離。
中域中與納蘭雨作別,唐秋雨夏梧桐初春的離別,到今天沐沐跟先生師娘的離開。
這些年的經歷,如同佛堂里的經文,一頁頁隨風翻起,在他腦海里一一浮現
遙想著當年那年初上天山的風采,天山上的初次破境,草坡上初遇沐沐,山澗里見到了小白。
跟老猿在風雪裡的煮茶論道,在山頂跟老狼的講經。
大佛寺怒斬葉無涯,富春江上飛箭退匪,皇城中笑傲天嬌,西行路上笑斬元嬰
一路走來,雖無驚天動地,卻也情真意切
曲終促弦弦轉急,淒淒不似向前聲。
琴到急處,情到深時,閉著雙眼的他大吼一聲。
「久有凌雲意,一劍下天山!」
「咚」的一聲,最後一個音符彈出,李夜睜開了眼睛
一道山風吹過。
少傾
只聽前面「轟隆!」一聲巨響。
卻是崖前十丈外的一顆雪松,攔腰而斷,斷處如劍過無痕!
聲與琴合,人與意合,血與氣合,最後一抹琴聲,竟然凝聚了他《無相法身》第八層心法。
將真體的真元隔入血肉,真氣外放,以琴弦的音波斬斷了十丈外的雪松。
事過經年,他再次感受到了身體中那若有若無的真氣。
愛恨離別,悲歡離合雙重感悟之下,竟然使《無相法身》第八層心法得以領悟,將肉身修行破境到第八層的初期。
措手不及之下的他,禁不住喃喃低吟:「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
破境,果然在他不經意之間。
修行,果然是一件很個人的事情。
起身臨崖,望著蒼茫的群山,用盡全身的氣力大喊了一聲:「先生,我入境了!」
先生,我入境了我入境了!
空谷傳音,群山迴響。
已經走出了數里,沐沐也從李紅袖的背上跳了下來走路,先生的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先生,我入境了!」
沐沐也聽見了這聲音,忍不住仰頭看著先生問道:「先生,哥哥說喊的是什麼意思?」
李紅袖也是看著自己的男人,一臉是疑惑。
先生莞爾一笑,看著兩人說:「這傢伙,一場離別之苦,竟然讓他破入了第八層肉身功法的修行,真是不可思議。」
沐沐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還是哥哥厲害。」
李紅袖嗔了一聲道:「這小子就是妖孽,怪物!」
沐沐又點點頭:「嗯,哥哥是怪物!」
先生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搖搖頭,笑道:「趕路要緊。」
方寸山的山路上,陽光正好,夏意已近。
石崖上的李夜,已經收起了鐵琴,重新煮了一壺茶,手裡捧著《無相法身》的第八層心法,在細細回味。
以眾生相鍊氣,氣血合一,能脫凡體
此時的他早將那句寵辱不驚丟在了腦後,心裡只想著第八層功法已經領悟了入門,那麼離圓滿的日子想必也不會太遠。
而那虛無飄渺的第九層,完全可以留著回到中域以後再慢慢修行。
他真想對著世界再喊一聲:「中玄域,我要回來了!」
年少輕狂的他,雖說是天生通脈,修行無阻礙,自跟先生修行以來一直是一路風順,即便是一個人在天山上修行也是破境連連。
然而令他意料不到的是,本以為已經將《無相法身》修行破入了第八重初期,要不了二年就能下山的他,卻在這最容易修行的境界遇到了最大的阻力。
一直到他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在他遭遇上了生死大劫之後,才明白修行如逆水行舟的道理。
正如歐陽東籬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人生不如意事十這八九,
好夢由來最容易醒。
自古人生誰無別離,
自古人生誰又能一直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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