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那是李修元很多年以前的想法。

  眼下的他，幾乎已經忘記自己還能每日裡花上一會時間，去思念一個人。

  思念爹娘，離開了大唐之後，他便在前往去見爹娘的路上。每走一步，都離天玉城近了一些，離爹娘也近了一些。

  思念先生，師娘和弟弟妹妹們，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因為他不知道，無花師徒等人會在何時找到自己……或許，當他直面無花和須彌山上老和尚的那一剎……

  就是他跟先生，師娘們，弟弟、妹妹們決裂的時候。

  聽起來很殘酷，可是對於李修元來說，這就是他要去面對的命運……

  除非他現在就跟老道士說，放棄去征服星辰大海，放棄跟無花的恩怨……問題他可以放過無花，而無花是不可能放過他的。

  因為玉碟已經化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更不要說，他還要從這些玉碟上面，去領悟那些不可琢磨的大道法則之力。

  欲與天齊，師父說眼下的他其實還算不上真正的修行。

  如果直面跟須彌山的因果，那麼事情到最後對沐沐和南宮如玉，同樣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

  如‎​​‎​‏‎‏​‎‏​‏‏‏果到時候，鳳凰谷必須要選擇站在須彌山的立場，兩女會怎麼辦？

  要不要做出一個生死之間的選擇？

  如此，讓李修元在大唐的時候，便開始適應不要去懷念，不要去盼望，也不要去念念不忘一個人，一件事情。

  除了現在的一刻。

  桌上擱著一壺熱茶，一盤醬牛肉，兩碟炒花生。

  二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剛剛端上來，入眼處，大楚的國師大人下了馬車，正往茶樓裡面走來。

  他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如此渴望去殺一個人。

  一個原本早在數十年前，就應該死去的人。

  一個引狼入室，趕走了自己的親哥哥，讓整個修羅天域生靈塗炭，欠下落霞山樓十條人命的人。

  伸手夾了一片醬牛肉，擱在放了一個煎雞蛋的牛肉麵上。

  李修元倒了兩杯黑豆酒擱在桌上，看著如約而來的老人說道：「今日之後，我助你破境渡劫。→」

  老人聞言渾身一哆嗦，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我那徒兒去了書院，跟先生無緣啊。」

  李修元看著他淡淡一笑，說道：「活於世間，原本話多事情便是求不到，放不下，捨不得，你又何必糾結？」

  無論是楚飛煙，還是楚含煙，要還的人情當年早就已經還清了。

  修羅天域，蠻荒的定安城，四季樓，他早就不欠任何人的情分了，當年已經去念，今日更不會重新把放下的念頭再撿起來。

  舉起手裡的靈酒，李修元靜靜地說道：「喝完酒，吃過早餐，我就要去城主府里討債了，你怕不怕？」

  老人嘆了一口氣，舉起酒杯說：「喝酒，怕又能如何？大楚已經錯了一回，總不成一直錯下去吧？」

  今日一早，老人已經寫信給書院的皇帝和徒兒，告訴他們可以回家了。

  魔域留在大楚的那些軍隊，他自己就能帶著人去解決。

  而在這之前，首先要解決的是大楚現在的皇帝。

  老人在心裡嘆了又嘆，心道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做了皇帝的皇叔，只怕打死也想不到。

  好不容易下了決定暫時離開皇城，來決勝關避一避，卻沒想到，早有殺神守在此地。

  李修元看著面前的老人笑了笑，喝光了一杯酒，便專注地去解決碗裡的牛肉麵。

  畢竟他跟大秦的高漸離不同，他也不是高漸離。

  離開了大燕的

  琴師，以向死之心往大秦的皇城而去，為的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

  而自己不同，自己是打馬入皇城，要讓大楚一日變換城頭的大王旗。

  甚至，他邊魔域的軍隊都不會去解決，在他看來，那幾千人馬是眼前這個老人的責任，是大楚皇帝國師將軍們自己的責任。

  他的目標只是斬了皇叔，給小青和小龍兒一個交代，給落霞村那些死去的村民一個交代。

  給自己一個交代。

  所以，當下的李修元可以吃得很快樂，可是享受這碗美味的牛肉麵，喝上二杯小酒，再吃幾粒解憂的花生米。

  他甚至也給大楚的皇帝留下了吃早餐，喝一壺美酒的時辰。→

  劍已經磨好，殺人不急。

  他也毫不在意將自己的秘密告訴眼前的老人，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全部講給對方聽，而不用擔心老人會背叛自己。

  因為他回來了，今天以後，整個修羅天域都將沒有大楚皇帝的藏身之處。

  就算他如當年那般躲去魔域的公孫家族也沒有用，這一次，莫說公孫，便是君家他也要掀個底朝天。

  神擋殺神，誰也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老人在心裡‎​​‎​‏‎‏​‎‏​‏‏‏嘆了口氣，一時間食不知味，一邊捏著手巾輕輕地擦拭嘴角的油漬、酒漬，一邊暗暗替今日的皇帝嘆息。

  花了幾十年躲過了初一，卻沒曾想到，躲不過今日的一刻。

  看來天道輪迴，只怕是誰也躲不過去，便是做了皇帝也是一樣。

  而且老人也知道，今日之後，只怕他很難再見到曾經的大楚大元帥，當年已經返老還童的少年。

  當年替大楚打退了銀月王國的大軍，大元帥沒有要一點封賞，便掛印而去……更不會在意當下一個亡國之君的賞賜。

  老人安靜地吃完一碗麵，喝了三杯酒，心裡不再糾結。

  既然天要下雨，那就來得更猛烈一些吧，正好將這污穢不堪的山河重新清洗一遍。

  就算今日城主府里血流成河，那又如何？

  皇上皇后娘娘，自己的小徒兒還在書院等著何時日歸家的消息呢。

  李修元今日只喝了二杯酒，端著第二杯酒，看著面前的老人淡淡了笑了笑。

  說道：「且喝了這杯酒，讓那些早就該死去的人，早些死去。」

  老人一哆嗦，趕緊回道：「大元帥威武。」

  李修元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笑道：「大楚當下的大元帥是誰？」

  老人搖搖頭，看著他認真地回道：「當年大元帥掛印而去，皇上還再也沒有封過大元帥，就大楚只有大將軍……」

  李修元一愣，隨後淡淡一笑，夾起一塊牛肉說道：「他這是意難平啊，呵呵，只怕楚風也是這麼想的。」

  老人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公子要去登天，哪裡願意做皇帝？」

  李修元放下手裡的酒杯，輕笑道：「登天有什麼好，說不定就死在路上，成了野鬼。」

  ……

  好不容易吃完一頓早餐，喝了三杯靈酒，老人心裡稍稍平靜了些許，卻在轉頭的一瞬間愣住了。

  他忘了一件事，一件不該忘記的事情。

  那便是皇帝來了決勝關，一定會有大臣們跟著一起來，不僅有大楚的，連魔域的將軍和修士也來了不少。

  這個時候不用上朝，那麼跟來的臣子，將軍，修士自然是來街上尋找美食了。

  畢竟眼下離開了皇宮，大家也不要再守一些禮數，喝酒吃肉也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大不了眾人在街上玩上半天，直接回城主府去歇息。

  而跟來的修士和閒人，估計早就

  訂好了客棧，眼下也想著離開了皇城，可以好好放鬆一下，快活快活。

  這些跟了新皇帝人的明明知道自己有一天難免會被清洗，然而卻身不由己，跟著新皇帝有一天快樂，便要享受一天快活的日子。

  更可笑的是，整個魔域眼下亂成了一團，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所以才會有魔域的將軍，長老和修士不知死活，繼續留在大楚的皇城，跟著新皇用殘酷的刑罰，對待老皇帝的臣子。

  如此，如今的大楚，早已不是楚風楚飛煙姐弟兩人所在時的大楚了。

  一陣嘻嘻哈哈的吵鬧聲也傳進了李修元的耳朵，回頭望去，只是一眼，他也傻了。

  於是，看著眼前的老人皺了一下眉頭：「何時魔域的將軍，修士也成了大楚的臣子，和將軍？」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心生厭惡，甚至有一種衝動。

  老人卻想著大楚皇城的世事變幻，實在令人唏噓。

  既然眼前的大元帥開口問了，他便一五一十，將皇叔領兵入關搶了皇位之後，魔域來的將軍和長老所犯下的無數罪惡。

  最後，無比感慨地說道：「老朽留在皇城，只是替公子和公主看著家，盼著有一天‎​​‎​‏‎‏​‎‏​‏‏‏他們能帶著大軍殺回來……」

  李修元點了點頭，想想老人確實為難，一邊是皇帝，一邊是江山，還有將要打回來的公子和公主。

  江山再破，總得有一個用心的老人在明里暗裡監護著。

  想到這裡，李修元看著老人笑了笑：「如此也好，當年我放了他們一條活路……今日就讓他們留在大楚，永遠不用再回魔域了。」

  老人嘆了一口氣，靜靜地問道：「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不用！」

  李修元冷冷地回道：「當年我在落霞山上用三千人頭做花肥的事情，估計他們早已忘記了，今日，便重溫一回。」

  老人聞言忍不住拍桌讚嘆：「這大楚之地，修羅天域，總該有些英雄！」

  ……

  話說今日大將軍楚無敵陪著皇上來了決勝關，當年黑鹽城的城主馮雲，後來因為戰功調來了決勝關做城主。

  以及一幫大楚皇城的臣子，因為皇上剛到此地，紛紛留在城主府小心侍候。

  而城主大人的師爺水一，城主府的副將，以及幾個來自皇城的將軍，陪著從魔域來的公孫明滅等人，出來找地方喝茶聊天。

  自然拱著他來新風館請客，為了給賀大學士面子，便是大理寺副卿都親自來陪。

  還沒等夥計將點心茶水端上來，邊城主大人馮雲也進了茶樓，往一幫將軍大臣而來。

  李修元嘴角輕動，跟面前的老人交流了一番之後，怒了。

  冷冷地說道：「沒想到當年抗擊銀月王國大軍的硬骨頭，竟然成了魔域的走狗，既然如此，還留著幹嗎？」

  老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一切，但憑大元帥做主。」

  一幫官員們正跟公孫明滅等人低頭聊著什麼，卻不經意看到了窗邊一身黑衫的老人。

  尤其是望著老人，對著一個少年的背影畢恭畢敬的模樣，眾人心裡齊齊咯噔了一聲。

  身為城主的馮雲身體在這一刻僵硬了，雙手難以抑止地顫抖了起來，就像當年銀月大軍的長箭，射在了他的胸口。

  其餘官員只是被老人的模樣嚇了一跳，並沒有認出少年的身份。

  眼見城主臉色慘白的情形，不由得費解，心道國師大人能來的地方，為何我們就來不得？

  大家都是皇帝的臣子，怕什麼？

  師爺水一皺了皺眉頭，看著城主大人輕聲說道：「大人，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