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飛的時候,小月兒已經三個月了。
秦湘玉的夫君自大漠歸來,一家人在四十六號里有說有笑,圍著一盆爐火談天說地。
紅塵客棧的後院,阿木正跟大傻兩人在劈柴。
確切地說,應該是大傻跟阿木學劈柴。
往日裡像劈柴這種活兩人都是你輪一天,差不多用完了,用輪到另外一人。
只是大傻發現,自己花兩個時辰劈的柴,夠客棧用兩天,而阿木只要一個時辰就完成了所有的活路。
這讓他很不解。
於是他忍不住問道:「阿木兄弟,你劈柴有什麼訣竅嗎?我的力氣不比你小,為何你總是比我要快上一個時辰?」
只有他心裡明白,自己絕不是在偷懶,而是阿木的動作真的比自己快。
阿木看著他笑了笑:「劈柴光有力氣不行啊,你每天幹完活,或是劈柴之前先磨一下斧子。」
「劈柴只是一種熟練活,你只要做到快、准、狠,自然就能事半功倍,還有,要把乾柴和濕柴分開,這才更快。」
大傻點了點頭,問道:「你是怎麼做又快又准,又不會傷到自己?」
他心裡十分清楚,劈柴這事說來簡單,真是快起來,難免會傷到自己。
阿木停下了手裡的活路,握著手裡的斧頭,指著自天空中落下的雪花笑了笑。
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把這漫天飄落的雪花當成一地的劈柴,只要你手裡的斧子夠快、夠准,夠狠……」
「我來試試吧。」
大傻接過阿木手裡的斧子,站在院子裡望向天空飄落的雪花,吸了一口氣……
「呼!」的一聲,手裡的斧子往空中劈了過去。
收回來低頭一看,斧子上寒光閃閃,上面什麼也沒有,他這一下劈空了。
於是大傻犯起了倔,握著斧子一下又一下,往天空劈個不停,一直劈了不知多少回,斧子上依舊空空如也。
「哎呀,我不相信,要不你來給我示範這一下吧,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大傻一邊嘆氣,一邊將手裡的斧子遞給阿木。→
阿木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你太心急了,在你劈出手裡的斧子之前,你要先知道這雪花從哪裡來,又要落向何處去……」
「呼!」的一聲響起,阿木瞬間收回了斧子,遞到大傻的眼皮下面。
大傻差一些驚叫了起來,因為阿木看都沒看,只是隨手劈出,斧子上便有被劈成兩瓣的雪花,靜靜地粘在上面。
「在你出手之前,先把這雪花落成是落葉,它的軌跡是怎麼樣的……」
阿木淡淡地笑了起來:「以前我無聊的時候,就是一邊劈柴,一邊劈這風中的雪花,漸漸地,才發現劈柴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
大傻點頭回道:「這也太神奇了,我要學學。」
阿木一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一邊劈柴一邊慢慢學,剛開始的時候可以把這斧子換成柴刀,那樣輕一些……」
將其中的道理阿木給大傻仔細講解了一遍,直到他聽懂之後,才認真地說道:「不要影響幹活,不要讓掌柜有意見。」
這兩點對大傻和他都很重要,畢竟兩人是來客棧打工掙錢的。
看著大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阿木從他手裡接過斧子接著劈柴。
一邊劈,一邊說:「記住這裡是紅塵客棧,不是紅塵武館,有些事情你可以在心裡想,但是不可以說出來,更不能流露出來。」
大傻一聽嘿嘿地笑了笑:「那是,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說到這裡,阿木想了想說道:「過年的時候,我要去洛陽訪友,可能十天半月不在客棧,到時候你一個人得辛苦一下。」
大傻一聽禁不住拍了拍胸口:「你放心,這裡只要我在,就不會有麻煩。」
從這天開始,廚房裡的師傅發現大傻好像越來越傻,經常傻傻地站在後院柴棚邊,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啥也不做,只是默默地看著天空飄落的雪花,把自己站成了一個雪人。
為這事,秦湘玉問過阿木幾回。
阿木把自己過年要請假去洛陽的事跟秦湘玉說了一下。
淡淡地笑道:「可能大傻的老家在雪國吧,看看雪花又不影響幹活,你管他幹嘛?」
秦湘玉咯咯一笑:「那確實,誰都會有自己的心事……你這一去何時回來,有沒有跟我師傅打過招呼?」
阿木拱手說道:「會跟前輩說的,最少十天,最多一月,不會再多了。」
秦湘玉這才點了點頭,看著他笑道:「你可得早些回來,到了春天背著月兒去城裡轉轉,讓她見見這個花花世界。」
阿木一愣:「掌柜的不親自去?」
秦湘玉瞪了他一眼:「我得看著這客棧,我得掙錢養活你們,我走了萬一出事,你和大傻能處理?」
阿木呵呵一笑:「那確實。」
過了冬至,阿木將客棧的事跟大傻仔細交代二遍之後,早早便離開了客棧,一頭鑽進了風雪之中。
望著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秦湘玉看著發呆的大傻說:「別介意,你要是想歇息,等阿木回來,我也給你放十天半月的假。」
阿木想了想,沒有吭聲。
而是轉身往客棧後走去,秦湘玉喊了一聲:「大傻你去幹嗎?」
「我去劈柴,今天的活還沒做呢?」大傻心想阿木走了,自己一個人要做兩份事,哪有空閒想著是不是要回家的事情?
在他心裡,老孟和小蝶這個時候應該圍在火爐邊上吃肉烤火,並不需要他去擔心。
於是,這個世上,好像也沒什麼事情值得他去操心了。
至少,眼前看起來是這樣的。
山下有雪,山上除了有雪還有寒梅。
正守在客堂里煮茶賞梅的青玉和高月兒,毫無徵兆等來了踏雪而來的李修元。
半年不見,青玉發現先生越來越沉穩,越來越像一個平凡的世人。
高月兒趕緊燙了一個杯子,給他倒了一杯靈茶,小聲問道:「先生終於想起來,這裡是你的家了?」
站在客堂外,李修元伸手仔細拂去落在肩頭、長衫和竹笠上的雪花,又跺了跺自己的布鞋。
看著兩人笑了笑:「身安處便是心安處,只要我在的地方,哪裡都是家,又何必執著眼前這棟屋子?」
青玉一聽若有所悟,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像也是,當年大周的時候,小黑也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高月兒一聽撇著小嘴笑道:「那傢伙也是跟先生學的。」
「你們還好吧?」
李修元將從山間剛剛挖的冬筍取出來放在一旁,端起桌上的靈茶淺淺嘗了一口,慢慢地回味其中的滋味,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說了句:「世人都道神仙好,其實他們哪裡知道,便是神仙有時候也不若人間自在。」
青玉想了想,看著他說道:「秦湘玉生了一個寶貝女兒,想著你回去做乾爹呢?」
李修元點了點頭,嘆道:「終為人母,她也要嘗嘗做母親的辛苦,這對她的修行來說是一件好事。」
青玉一聽,忍不住幽幽埋怨道:「先生這是在嘲笑青玉和師妹兩人嗎?」
李修元卻沒想到這一點,只好苦笑道:「合著你在這裡等著我啊,你怎麼會把自己跟秦湘玉比?」
高月兒一聽也跟著問道:「為什麼不能跟湘玉妹妹比?」
搖搖頭,李修元喝了一口靈茶,嘆了一口氣。
看著兩女說道:「先拿青玉來說吧,當年你若沒有遇到小黑,只怕你早早就被娘娘指婚嫁人了。」
「還有月兒你,若不是你在建州街邊遇到小黑,只怕你當年便嫁去了大漠,便是你不去大漠,只怕也嫁給北齊那位皇親了。」
「如此,你們最終只會跟世間的凡人一樣,如草木一秋,早早就入了輪迴。」
說到這裡,李修元望著客堂他園子裡靜靜綻放的寒梅。
喃喃道:「人的生命,還不如這寒梅,今年謝了來年冬天還會再來。」
青玉聽到這裡,只好輕輕地拍了拍高月兒的手,苦笑道:「師妹,果然我們得到了一些,就要失去一點。」
「那也不一定,你們也可以跟當年山下的小和尚一樣,先去世間嫁一個凡人,陪他看盡一世的繁華落寞……」
「小和尚是誰?」
高月兒忍不住問道:「是那個最有名氣的三藏和尚嗎?」
搖搖頭,李修元回道:「小和尚原本無名,也算是我的弟弟,我給他起了一個名叫金無量,他後來陪著三藏去了天竺取經……」
「我當日跟他說,修行不一定在佛堂,可以入世,可以找一個喜歡的女子成親,然後從世間法里去尋找,去感悟至高的佛法……」
「金無量,好奇怪的名字,那傢伙後來跟三藏一起回大唐了嗎?」
高月兒忍不住問了一句:「能做先生的弟弟,我也想見見他,看看他是不是跟三藏和尚一樣。」
「無量啊,他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弟弟。」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悠悠地回味著從離開大唐之後,兩人一路的經歷,甚至八百里沙漠差一些渴死的可怕情形。
最後笑道:「他現在應該在天竺的舍衛國,娶了一個喜歡的女人,去享受他的人間煙火了。」
青玉一聽,忍不住笑了起來:「先生讓小和尚還俗娶妻,小和尚的師傅會不會罵人?」
高月兒一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從來只聽過勸人出家修行,我還是頭一回聽先生勸人還俗入世娶妻。」
「老和尚就在山下,他怎麼會怪我?小和尚是他當年在路邊撿回來的孤兒,無量自小沒有爹娘,老和尚便是他的父母……」
說到這裡,李修元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著兩人說道:「如此,我才讓他去試著接受世人,從世間去感受人間的溫暖……」
青玉聽到這裡,眼睛紅紅的,嗚嗚地抱著高月兒哭了起來。
「嗚嗚師妹你當年還有爹娘,青玉也是娘娘從路邊撿回來的,我也要去找一個喜歡的人嫁給他,嗚嗚……我要學小和尚……」
想想自己的身世,竟然和小和尚如此相似,青玉忍不住嚷嚷了起來。
高月兒不等李修元出聲,便咯咯笑道:「只怕師姐嫁給世間的凡人,你也無法跟秦湘玉一樣了。」
青玉聞言一愣,扭頭看著她問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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