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百人,下山不到一半,驚動了整個佛寺。
活著回來的武僧盡皆凍傷,大多已經失語,連埋怨、叫苦的力氣都沒有了。
住持大師揮揮手,撤去了戒律堂長老的職務,讓他去閉關自省。
此事傳開之後,無論是寺里的長老還是掃地的和尚,都明白這不是天災是人禍。
因為小和尚告訴師傅,山上的哥哥已經去皇城了。
一座雪山,能有什麼錯?
連小和尚都明白師叔這回是被心魔控制,不能自己了。
老和尚望著大湖,看著小和尚苦笑:「這佛殿以後就叫用來供奉地藏菩薩吧,願菩薩慈悲,早日度化你死去的那些師兄。」
小和尚應道:「師傅別怕,哥哥說春天帶我去山上採摘靈茶,給師傅喝。」
老和尚聞言一怔,脫口說道:「何謂佛,什麼是魔?你知道了嗎?」
小和尚搖搖頭:「弟子現在還不想明白這些道理。」
皚若山上雪,老和尚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嘆了一口氣。
或許自己這個弟子是對的,黑暗雖然一直都在那裡,縱然無法躲避,但是可以裝作看不見。
直到,積攢了足夠的勇氣。
……
地上的人兒在地上追。
杏花谷里的花瓣已經紛紛離開了枝頭,先生帶著小青李紅袖等人踏青而歸。
當李紅袖發現上官無雙已經是合體境三重修為的時候,終於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更不要說,沐沐和南宮如玉兩人離開的時候還只是煉虛境的修為。
於是一幫人紛紛圍著幽若,一邊打聽李修元的情形,一邊嚷嚷著要跟沐沐一樣連破幾重的境界。
還好先生是理智的,在問清楚情況之後,才將眾人召集在一起商量。
整個杏花谷里的人,分成三天將幽若帶回來的機緣一一分享。
連著林月如夫妻倆,連著葉知秋和夫子也看到了破境到合體境的希望。
要知道,之前的先生告訴四人,因為體質的緣故,四人怕只能止於煉虛之境的修為。
誰知因為上官無雙和幽若的到來,讓他們看到的更高的希望。
林月如拉著上官無雙的手笑道:「趕緊的,我跟你老爹這又破了兩境,可以給你帶孩子了。」
幽若也點了點頭,笑道:「爺爺也是這麼說的。」
上官無雙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急什麼,你師傅還沒成親呢。」
聽到這話,葉知秋忍不住看著沐沐問道:「沐沐,下回見到老道士前輩,問問你哥哥何時才能回家?」
沐沐撇了撇小嘴,指著幽若說:「這小傢伙不是說了嘛,哥哥要在看完大唐的繁花和秋葉……」
幽若咯咯一笑:「師傅住的地方雖然小,還是一棟老木屋,但是外面跟仙境似的,我想多待幾天都不成……」
南宮如玉看著沐沐說:「要不,下回前輩來問問他?」
沐沐一聽頓時泄氣了,嚷嚷道:「上回你能回五域已經是破例了,這回幽若怕不是前輩所為……」
幽若趕緊證明:「沒錯,幽若只是做了一場夢。」
上官無雙看著李紅袖苦笑道:「師妹只是在客棧里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就破境了,還多了讓你們破境的寶貝……」
南宮如玉望著虛空,嚷嚷道:「前輩,是你嗎?」
眾人的耳邊並沒有傳來老道士的回話,只有嗚嗚的風聲作響。
……
沒有小黑和卿卿,嫣兒的日子,讓李修元明白了何為寂寞如雪。
山上寂寞如雪,山下的皇城也是一樣。
秦湘玉匆匆來了一回,在李修元拒絕她搬到四十六號暫住之後,已經十天沒來找酒喝了。
老人眼下只是每天在前面店里待一會,每天開門不過兩個時辰,李修元讓他告訴經常來買酒的老客。
要買酒就踩著點過來,免得來了白跑一回。
老人看著他搖搖頭:「以後我離開了,你去了大漠,他們喝不到酒了怎麼辦?」
李修元淡淡一笑:「要不你收個徒弟?只教他釀酒?」
老人趕緊搖搖頭:「我不想再找麻煩了,有一個珝兒就夠了。吧書69新」
老人不再理會捏著一卷書發呆的李修元,自去前面店里煮茶聽雪,說是要對得起那些經常來光顧的酒客。
望著院子裡僅有的幾株紫竹,李修元發起呆來。
想著當年無心呆坐湖邊望著一池殘荷的模樣,卻不料最終沒能跟南宮如玉的母親走到一起。
心想若是眼下那驕傲的白衣女子,知道無心有天終會成聖,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想想,唯有天山劍宗性情剛烈,跟無心同生共死的納蘭茉莉,才是無心找了三生三生,開在心底深處的蓮花了。
不由得輕嘆道:「思君堂前君不見,三生三世續前緣。」
正在感懷之下,前面店里卻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李修元一愣,這樣的風雪天卻難不住一個要出門訪友的和尚啊?
於是喊了一聲:「進來吧,我在後院。」
正在招呼客人的老人一聽,頓時跟來人微笑著說道:「請進吧,你要找的人在後院。」
放下手裡的書卷,李修元起身去裝了二碟糕點擱在桌上。
看著來人喃喃說道:「這樣的天氣,不是應該坐在佛堂里念經的天氣麼?」
來人卻是三藏和尚,和尚微微一笑:「我上不了山,只好來皇城裡轉轉了,其實我走路也在念經,你信不信?」
直到這個時候,李修元才想起來,和尚也是一個妙人。
伸手倒了兩杯熱茶,說道:「走路辛苦,來吃塊糕點。」
三藏和尚喝了一口茶,吃了半塊糕點,跟著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說道:「前些日子,在雪山發生了一些變故,跟你有一點因果。」
李修元想了想問道:「這已經下山十幾天了,便是天塌下來,也不干我事啊?」
在他看來,倘若山下的寺院有大事發生,說不得地藏得該來夢裡警告自己了。
再說,他可是連一指手指頭都沒動啊?
三藏沒有理會一臉無辜的李修元,而是一邊喝茶,一邊將發生的慘劇跟他靜靜地述說了一遍。
雖然在他臉上看不出悲喜,但是李修元還是感覺到了三藏心底的悲憫之意。
「是這樣啊?」
李修元看著他淡淡說道:「你是和尚,應該明白念頭不起則已,一起必落一界這個道理。」
三藏回味著嘴裡淡淡的花香,不由得輕嘆一聲道:「若人慾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問題那些武僧是無辜的。」
「據說上山的時候有一百多僧眾,回來的時候不到一半,他們可是活脫脫的生命啊。」
三藏說完,若有所思地看了李修元一眼。
意思是雪山上難道不是你的天地?那裡發生的一切,應該跟你有因果吧?
李修元聞言一怔,看著他認真回道:「雪山之大不歸我管,我只是在木屋前後,上山的路上布下了一道不讓人打擾的法陣。」
看著三藏難過的模樣,李修元頓時生氣了。
說道「若是換成從前,他們怕是早就做了我種在山道上杏樹的花肥。」
三藏聞言苦笑連連:「我以為你的慈悲心應該多過三藏的,佛說……」
「和尚你是假慈悲!」
李修元糾正道:「寺中私擁僧兵,原本就有違佛法,更是與世間法發生了衝突,要說這因,卻是寺中的住持和諸長老……」
「我既不是因,也不是果,因為我從頭到尾便沒有沾上你們的因果,是那戒律堂的和尚上門來找我的麻煩。」
「當他生起一念,當他修不成山下佛的時候,他已經入了自己的魔障,而寺里的住持和尚竟然繼續縱容他帶著眾僧上山……」
說到這裡,李修元呵呵一笑:「還好,我不在山上!」
三藏聞言一凜,剎那間,如同看見眼前的少年揮起了長劍,如佛台上怒目的金剛一般。
嚇得他怔怔說不出話來。
抱著手裡的茶杯,咕嘟咕嘟喝完之後,又道:「添上,添上。」
直到李修元替他添上茶水,又喝了半杯之後,才喃喃道:「我從你的臉上看到了殺氣。」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李修元靜靜地說道:「當年我在修羅天域的落霞山上,帶著妹妹滅了山間的土匪,於是被三千大軍殺上門來……」
靜靜地將當年發生的往事說了一遍,最後,李修元看著三藏問道:「你說,我該不該斬了他們,替山下的百姓報仇?」
「阿彌陀佛……」
三藏聽到這裡已經目瞪口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只好口誦佛號,替死去的僧眾懺悔。
李修元又往三藏的杯中添入靈茶。
靜靜地說道:「和尚你的修行才剛剛開始,既然這樣,你應該閉上眼睛,用心去看你面前的一切世界。」
「之前一個前輩教我用心眼去看世界,後來才知佛說五眼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其實我更喜歡說用心看心界,而不是你的眼睛。」
說到這裡,李修元輕聲問道:「和尚,你問問自己,是用肉眼還是慧眼?」
三藏聞言當即雙手合十,嘴裡讚嘆:「三人行,施主可以做三藏的老師了。」
李修元搖搖頭:「我不會做你的老師,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在山上的木屋,曾經是大秦夫子所在之處。」
「只要我在,那裡便不允許山下的和尚侵占。」
李修元神情堅毅地看著他說道:「便是大唐的皇帝也不行。」
見過玄武門之變,眼下的李修元變得比大秦的心要硬,比大周的血更冷。
不管是山下的和尚,還皇城裡的權貴,皆入不了他的眼。
山就在那裡,法陣也在那裡。
連天玉城將要化龍的黑蛟也能斬去,更不要說只是世間這些區區凡人了。
三藏搖搖頭,看著李修元苦笑道:「你可別嚇我,我還指望著從唐皇那裡求一道通關文碟,前去求取真經……」
李修元一聽笑了起來,輕嘆一聲道:「別急,先等新皇帝登基之後,改了國號,遇到他自己的麻煩後,再說。」
三藏一聽樂了,讚嘆道:「可否為三藏透露天機?」
搖搖頭,李修元嘿嘿一笑:「我又不是占卦的道士。」
就在此時,神海里傳來一聲呵斥:「我記得,你剛剛離開落霞山的那會,逢人就說,你又不是和尚……」
李修元聞言大驚,脫口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