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湖邊撫琴,金殿殺人 上

  天子一聲令下,大秦焚書的烈火熊熊烈烈往六國燃燒而去。69🅂🄷🅄🅇.🄲🄾🄼

  對不屬於博士館和公學,以及官府所私藏《詩》、《書》被搜出後集中燒毀,有敢談論《詩》、《書》的先生、學子一律處死。

  以古非今的皆被秦王滅之,天下一時間禁止私學,想要學習法令的學子須到官學來學生新的法令。

  不出李修元所料,話說虎毒不食子,秦王卻比老虎更狠了幾分。

  因為在焚書之事上公子蘇跟秦王爭吵過幾回,天子惱怒之下,終於犯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個錯誤。

  讓蒙毅、蒙恬兩位將軍帶領大軍前往邊關修築長城來抵禦匈奴的入侵。

  讓自己的長子公子蘇協助兩位將軍北逐匈奴,西起臨洮,東至遼東修築長城萬餘里,以防匈奴南進。

  而這個消息還沒有在皇城傳開,李修元便從夫子的嘴裡得知。

  這也是公子蘇受了王命之後,前往書院跟夫子告別之時所說。

  焚書之後,李修元去山上看了夫子兩回。

  酒帶去了不少,城裡最好的醬牛肉也切了十幾斤,直到淑子和小黑都吃膩了,李修元才沒有再買。

  兩人靜坐客堂,李修元黯然說道:「此一別,公子蘇怕是再難回到皇城了。」

  夫子聞言一時默然,畢竟公子蘇是他最為得意的弟子,眼前弟子將要離開皇城,他心裡十分難受,卻又無可奈何。

  過了半晌才說道:「他有兩位將軍陪伴,想來也不會遇上什麼危險。」

  李修元望著堂外漸起的春風,喃喃自語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萬里長城怕是不止萬道孤魂啊……」

  夫子嘆了一口氣,雙眼看著杯里的一片靈茶發呆。

  「那又如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說到這裡,天子又不是聖人,便是他想做聖人,只是他手下的大臣們也會打消他的聖人之心啊。」

  「若掌柜有憐憫之心,倒是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去一趟邊關,就跟你陪著徐福去了一趟東海那般。」

  說到這裡,夫子抬起頭來,看著李修元笑道:「如何?」

  李修元一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夫子您是聖人嗎?我只是一個凡人,力量不足以改變這個世界。」

  夫子再嘆:「若是按順天應道來說,你倒是可以試著改變某人……」

  李修元幽幽地說道:「老天會生氣的。」

  夫子乾脆跟他打起了啞謎:「天有道,君有道,這雪山之上也有道,難道說掌柜的腳下就沒有道了?」

  李修元聞言驚嘆:「夫子應為當世的聖人,善哉。」

  ……

  立春後的第七日,閒來後院枝頭的杏花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芽頭之時。

  皇城裡早春的桃花已經在悄悄綻放,滿城都是濃濃的花香,一陣春風拂面帶來的也是淡淡醉人的花香。

  夫子看了皇曆,說是日宜出行。

  辰時不到,李修元、張良、小黑三人坐在馬車來到了皇城的西門。

  淑子去了書院陪夫子,今日三人卻是特意趕來為將要遠行的公子蘇,兩位蒙大將軍送行。

  張良得知公子蘇要去邊關,跟李修元撫掌長嘆:「大秦完了。」

  李修元跟公子蘇揖手見禮,小黑卻買了十斤醬牛肉送給將要遠行的大師兄,他也喜歡儒雅的公子蘇。

  大軍出行,城裡百姓盡皆避易!

  公子扶蘇走下馬車,看著張良和李修元笑道:「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把酒言歡!」

  張良更是口出狂言,抱著公子蘇在他耳邊說道:「師兄,若是你做皇帝,張良便不反秦了!」

  公子蘇聞言大驚,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說你這是想死麼?此話我就當沒聽你說過,回頭也不要在他人面前亂講。」

  張良呵呵笑道:「此事你知我事天知,怕什麼?」

  公子蘇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我此去邊關,也不知道何年才能歸來,麻煩你有空去府上幫我照看一下青兒。」

  張良點了點頭,又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通,這回公子蘇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想了想,卻沒有說話。

  張良拉著李修元的手說道:「我這兄弟喜歡遊山玩水,到時候我請他帶著……來邊關看你,放心……」

  公子蘇聞點揖手再拜,沉聲說道:「如此,就拜託兩位了。」

  李修元默默地遞上二瓮酒,輕聲說道:「這酒是我去年春天釀的,此去且放寬心,家裡我替你看著……」

  公子蘇接過酒瓮,遞給身後隨從。

  跟李修元揖手道謝,說道:「且期盼他日重逢,我們再把酒言歡!」

  李修元一揖到地,嗅著風中的花香,眼底卻有一滴眼淚忍不住想要往下滴落。

  暗嘆一聲,我卻要在旁人的故事裡,流下自己的眼淚,真沒出息。

  張良跟公子蘇擁抱告別,兩人約定了重逢之日再相聚。

  三聲炮響,卻是吉時已到,大軍將要出發!

  李修元跟公子蘇揮手笑道:「這春花正好,公子且一路賞花,往邊關去吧。」

  站在一旁的小黑忍不住問道:「公子,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小男孩呢?」

  已經上了馬車的公子蘇掀開帘子,笑道:「那傢伙已經回楚地去了,三位保重,我們有緣再會。」

  話沒說話,馬車已經緩緩啟程,黑壓壓的秦軍出了西城門,迎著春風往邊關而去。

  望著漸漸遠去的公子扶蘇,李修元輕聲呢喃:「風蕭蕭兮易水寒,誰能知道這最後的結局如何呢?」

  三人上了馬車,張良輕聲嚷嚷道:「若是師兄回不來,我就掀了這張桌子。」

  春色正好,淑子和小黑繼續在書院裡完成自己的學業,兩人除了讀書,還要去山上跟夫子一起修行。

  李修元卻讓張良買了足夠釀酒的材料,真著春光正美,他要將新釀的酒堆滿整個閒來後院。

  張良知道要釀酒,讓淑子小黑請假,過來一起幫忙,說是要小黑的淑子兩人也會學釀酒。

  李修元看著他笑道:「話說你求人不如求己,自己學會最好。」

  張良卻搖搖頭,笑道:「我有淑子和小黑就夠了。」

  小黑看了一眼哥哥沒有說話,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跟哥哥突然間離開大秦。

  淑子倒是勤快,招呼小黑跟她一起從頭到尾將釀酒的工藝學了一遍。

  說是回到府里,也得去釀上幾缸酒試試。

  直到小院裡已經堆滿了釀好的酒缸,張良才心滿意足,看著李修元笑道:「這裡的酒,至少有五缸是我的。」

  李修元笑道:「只要你喜歡,這一院子的酒都是你的。」

  最後李修元讓張良人搬了二缸送去給夫子,就是讓夫子放在山上陳釀,等過些年再喝。

  酒已釀完,李修元要等的人卻始終沒有一點音訊。

  眼見皇城裡的桃花謝了,杏花紅了,也沒有荊軻和秦舞陽的消息。

  直到清明的前一天,張良才獨自來找李修元,看著他說道:「我還以為那兩人失蹤了,沒想到終於還是來了皇城……」

  李修元脫口問道:「荊軻來了,他們兩人能進宮?何時進宮?」

  等了整整一個春天,眼見最後一刻就要到來,連張良也不由得緊張不已。

  張良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沉聲說道:「我從宮裡打聽到消息,明日辰時秦王於皇宮金殿面見荊軻。」

  「這激動人心的一刻,就要來了麼?」

  李修元伸手接住一片街邊梨樹下飄來的花瓣,輕嗅之下說道:「可是誰能知道,這最後的一刻,會是怎樣?」

  「我們現在還能去見他一面,倘若明日進了皇宮,怕是再難相見了!」

  張良咽了一口茶水,悠悠說道:「相信我,刺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李修元看著他搖搖頭,輕聲說道:「我們都不要去打擾他此時此刻的決心,不管成功與否,他畢竟去試過了。」

  張良一愣,沒想到李修元會如此回他。

  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人都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卻說便是頭撞南牆也不回頭啊。」

  「那又如何?」

  李修遠靜靜地說道:「你看那夏天撲火的飛蛾,不一樣九死不悔嗎?」

  張良有了自己的經歷,認為荊軻此行很難成功,憂心忡忡地問道:「要是那傢伙萬一失手了呢?」

  靠著桌前坐下,李修元點著了桌上的紅泥小火爐。

  看著漸漸燃起的火花,喃喃自語道:「那日走過易水橋,他便知道前面是一條茫茫的不歸路,就算有一線生機,是向著死里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傢伙竟然抱著跟我一樣的心思啊?」

  這一刻的張良,忽然想起了不知去那何處的大塊頭,喃喃說道:「皇城不是博浪沙,他一旦進去,怕是出不來了。」

  李修元一邊清理壺裡的殘茶,一邊問道:「這條不歸路你曾親自走過,現在輪到荊軻了,你無法阻止他的決死之心。」

  張良聞言一愣,一時間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許久,才憋了一句道:「有些事情,總得死過一回,才會甘心。」

  清明時節雨紛紛,斜斜的牛毛細雨讓人很是不喜。

  枝頭的梨花沾上了細雨,就像心裡憋了一肚子氣,哭得稀里嘩啦,仿佛不這樣,今天天便不是清明。

  早起的李修元燒了一桶水沐浴更衣,換了一件白色的長衫。這一天,小黑沒有去書院,也換了一件白色的袍子。

  早起的荊軻讓客棧的夥計燒水,沐浴更衣,穿了一件比黑夜還要黑的黑袍,秦舞陽跟他一樣,也換了一件乾淨的黑衣。

  李修元煮了一鍋白粥,跟小黑兩人各吃了一碗,又煮了一道茶清心。

  客棧里的荊軻跟秦舞陽各吃了兩碗牛肉麵,兩人喝了一碗酒壯膽。

  喝完茶李修元關上閒來酒肆的大門,舉著兩把油紙雨傘,跟小黑兩人往皇城的水銀湖而去。

  喝完壯行酒的荊軻帶著秦武陽,收拾好自己的物品、乘上馬車,往皇宮而去。

  打濕了整個皇城的紛紛細雨,卻飄不進李修元和小黑兩人的雨傘之中,也打濕不了兩人如雪的衣衫。

  一道淡淡的佛光,將兩人籠罩起來,任這漫天風雨也不能侵其身。

  皇城中的春風細雨,沒能打濕荊軻如夜的黑衣,因為車簾太厚,便是一城春雨也吹不進如鐵桶一樣的馬車裡面。

  清明時節雨紛紛,皇城路人慾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