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三章——先生,先生

  「太平……」蘇亦喃喃念著,「好……我知道了。記住本站域名」

  陳勛停頓了很久才再一次開口,他似乎光是說話,就已經有些累了:「先生……」

  「我在。」蘇亦彎下腰,又靠近了些。

  「先生有大抱負……」陳勛的氣息逐漸不穩,停頓也變得更多了,「那孩子生下來,先生……先生保他平安就好……」

  蘇亦小聲說道:「陛下莫急,慢慢說,先喝口水吧。」

  陳勛微微搖頭,繼續說著:「既是叫太平……那平安就好……皇帝……皇帝做不做都無所謂了……」

  「陛下莫說這種話。」蘇亦微微皺眉,「既是帝王血脈,該是他的,便只能是他的。」

  陳勛又一次搖頭,只是幅度更小了:「帝王如何?心力交瘁罷了……不如太平一生……朕有肺腑之言,無試探之意……先生……心懷大略……與其有皇帝壓著,不若放開手腳施展……」

  看著陳勛虛弱模樣,蘇亦感覺心臟都抽緊了,他想要說什麼,可剛開口話就梗在了喉嚨里,到頭來只吐出兩個字:「陛下……」

  陳勛卻仿佛沒有聽見,他好像已經很疲倦了,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先生……後宮那些女子……都遣散罷,要安置妥當……」

  「先生……多操勞些,莫使大閏分崩離析……」

  「先生……還有百姓……莫……讓百姓再多災多難……」

  「先生……」

  「……你說,朕的孩子……是什麼模樣……」

  「朕還沒見過他……」

  「先生……」

  「先生……那躍鯉湖畔的梨花,明年……還開嗎……」

  「先生……」

  「先生……」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要聽不清了。

  蘇亦把手覆蓋在陳勛手背上,指尖微微顫抖。

  感覺到溫度,陳勛下意識翻過手腕,想要握住蘇亦的手。

  「先生……」陳勛嘴唇翕動。

  「朕……還沒活夠呢……」

  「……還不想死……」

  隨著最後一聲嘆息,陳勛的手掌無力垂下,氣息消逝。

  ……

  大閏二百一十八年秋,陳勛病逝。

  ……

  京城飄素半載,百日內禁作樂,禁屠宰,禁嫁娶。

  半年時間裡,還未等有任何亂子興起的苗頭出現,蘇亦就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手段,立新法,頒嚴政,查百官。錦衣衛與東側人馬盡出,從朝堂大臣到地方官員,上至行賄受賂,下至作風荒淫,一經查出,輕則貶官流放,重則人頭落地。

  朝中不滿者有之,但只要有敢發聲者,第二日便是錦衣衛登門嚴查,若查不出什麼還好,但凡查出點東西來,那便是詔獄走上一遭,道道酷刑下去,所犯罪責連吐,還能牽連出一大片人來。

  文的都不過蘇亦,便有人想動武的。有人招攬江湖高手若干,欲直接行刺來個乾淨利落。

  且不說蘇亦身邊常年有錦衣衛護衛,這一年多下來,唐錦年窺天經營得如日中天,精挑細選出無數江湖高手供蘇亦差遣,這些刺客甚至都見不著蘇亦的面,便死得悄無聲息。

  百日過後。

  蘇亦第一時間下令釋放戚宗弼,允其告老還鄉,並親自送至京城十里外。

  事後,蘇亦去祭拜樊翁,講說未負所託。

  一個月後,佟妃懷胎九月,自持懷有龍種,作謀劃,遊說江公公,欲接管後宮,行皇后之權。

  被江書黎婉拒。

  一日後,江書黎主動請辭司禮監掌印之職,蘇亦允其留居宮中,遷職內侍總管,日後侍奉腹中龍子。至於佟妃,由江書黎安排宮中內侍太監百人,日夜輪守,軟禁宮中,且不允許獨處一室,做任何事都在監管之下。

  同月,卓不茹接替掌印之職,入主司禮監。蘇亦修書傳令,命林客標回京復職,統錦衣衛大權。

  第十月末,佟妃臨盆,蘇亦親守門外整夜,於日出時分,才見穩婆出來,趕緊問之,答曰:「母女平安。」

  ……

  大閏二一九年春,陳太平出生。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考慮,也可能是刻意沒往這方面想——要是這好不容易懷上的龍種,是個女孩怎麼辦。

  消息傳出的當日,整個朝堂如一灘死水,無人發聲,安靜得讓人害怕。

  所有大臣都覺得天塌了下來,只有蘇亦跟個沒事人一樣,每日照常處理政務。

  等了幾日,大臣們終於忍不住了,六部尚書齊聚蘇府,想問問蘇亦的考慮。

  蘇亦放下筆,語氣雲淡風輕,只是一句話卻驚駭了整個朝堂。

  「誰說女子就不能當皇帝?」

  ……

  大閏二百二十四年春,時隔五年,躍鯉湖畔的梨花又開了。

  這五年時間裡,蘇亦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田地改制已見成效,逐年下來,糧食產量大增。

  設辦新學堂,摒儀制,留禮教。棄迂腐,存善諫。簡書經,興格物。

  廢除周邊諸國每年的納貢,以此為條件命其與大閏共開通商道路。

  改變百姓觀念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也有了起色,大批啟用工匠藝人,納為國用。

  這些事帶來的改變也是肉眼可見的。

  集市上的糧價菜價降了下來,越來越多的孩童懂得識字了。營中將士們的兵器更利了,甲冑更結實了,火器營的神威炮可以量產了,東海的水兵艦隊數量翻了一番,新的大艦船已經開始建造了。

  等等等等。

  躍鯉湖旁,梨花遍開。

  林間的石板路上,蘇亦牽著陳太平肉乎乎的小手,慢慢行走在團團雪白中。

  陳太平的頭髮快有她身高一半那麼長,垂在腰際。她似乎不太開心,低著頭踢腳下的石子。

  「蘇亦蘇亦。」

  陳太平小聲呼喊。

  蘇亦微笑著低頭:「怎麼?」

  「娘親是什麼東西?」陳太平掰著黃豆般的小指頭。

  「娘親就是生你的人。」蘇亦答。

  陳太平又問:「那爹爹是什麼東西?」

  「爹爹就是……」蘇亦停頓了一下,「你在哪裡聽來的?」

  陳太平理直氣壯地說:「聽宮宮她們說話的時候聽到的。」

  陳太平不識字,還分不清「宮」和「公」的區別,所以對宮中的宮女、太監、公公,一律都叫做「宮宮」。

  陳太平肉嘟嘟的小臉上噘著嘴:「不是說當皇帝什麼都有嗎,那為甚她們都有娘親和爹爹,我就沒有?」

  「你以前是有的,」蘇亦笑著蹲下來,「只是現在沒有了而已。」

  陳太平哼的一聲把頭偏開:「那我現在也要有。」

  蘇亦哭笑不得:「我又不會變戲法,還能給你變一個出來?」

  「那你就當我的娘親和爹爹!」陳太平揪著蘇亦的耳朵,想往他身上賴。

  「我不能當。」蘇亦摸了摸陳太平的頭髮。

  陳太平不依:「不管,我就要這樣叫!」

  「不行。」蘇亦搖頭,態度堅決。

  陳太平癟著嘴,看樣子要哭了:「為什麼?」

  蘇亦張了張嘴,望向不遠處熟悉的聽波亭,一時有些恍惚。

  「你要叫我……」

  「……先生。」

  PS:都給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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