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六章——亭中辯

  過了好久,馬秀秀才算消停了些,哭喊聲變成了抽噎,她可憐巴巴望著蘇亦:「真,真的不抓我?」

  蘇亦無奈地點頭:「你不是聰明得很嗎,怎麼連這點都想不通?要抓你我何必親自來?更何勞陛下大駕?」

  馬秀秀此時冷靜了些,一想是這個道理,索性把心一橫,使勁點了下頭:「那你們要問什麼就問吧,問完大不了我就再也不來翰林院了!」

  蘇亦暗自發笑:「我且問你,你在課上反駁黃院士,抨擊我遷民一事,是否屬實?」

  馬秀秀怯生生望著蘇亦:「我……我要是說了……你不治我的罪?」

  蘇亦哭笑不得:「我這麼大的官,連這點兒氣量都沒有?你就只管說就是了。記住本站域名」

  「這誰知道去……」馬秀秀小聲嘀咕,心裡知道今日不說是走不脫了,便開口道,「屬實倒屬實……但你本來就沒做好,總不能做錯了還不讓人說吧……」

  「那你說清楚,我哪裡做錯了。」蘇亦在馬秀秀身邊坐了下來,目光盯著她,「流民受災於戰事,為了活命才無家可歸淪作流民。我奏予陛下,下頒朝政,令萬千流民發於中原之南,開墾荒地作田,一來可使其活命,二來可解大閏缺糧之危。這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為何到你嘴裡就是錯的?」

  馬秀秀聞言頓時急了:「那姓黃的糟老頭到底是如何在奏摺上編排我的!我何時說這件事是錯的了?!」

  蘇亦暗笑,又問:「難道不是?那你還不快詳實道來。」

  馬秀秀生怕被冤枉,連忙開口:「我當時分明是說,太師遷民之策並無過錯,卻錯在只管了流民不死,卻未管流民之後怎麼活。」

  蘇亦聞言沉默了一瞬,皺眉思索片刻才道:「此話怎講?」

  馬秀秀未注意蘇亦臉色,繼續道:「當時我也是這樣對黃院士說的,那黃院士立馬就勃然大怒了,我反駁他的卻句句屬實,如今南邊流民的現狀便是,好點的淪為佃戶,而大多卻都成了地主的奴戶,至於說更差的……沒有更差的了,因為再差的已經餓死了。」

  蘇亦這次徹底沉默了下來。

  陳勛急著開口:「你又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我大閏自從那年饑荒過去,年年收糧有餘,百姓富足,怎麼還會有人餓死?朕可警告你,若是敢說假話,那就是欺君之罪!」

  馬秀秀這是第一次見到天子真容,但見這皇帝看上去比自己似乎還小些,心中屬於皇帝的威嚴感也稍稍減弱了一分,她正色道:「句句屬實,不信你就……陛下就去查!」

  陳勛一臉怒容地看向江公公,大聲問道:「你說!」

  江公公苦著臉,沒想到戰火還能燒到自己頭上來,他湊近陳勛耳邊,小聲說道:「老奴不敢妄言,亦不敢瞞陛下,這種事確實年年都有,不過都是距離中原甚遠的偏僻地方……那些流民不都是發往南邊的偏遠荒僻地區了麼,所以難免會有這種事……」

  陳勛聽完頓時一愣,隨即勃然大怒:「好你個老太監!司禮監每日收那麼多奏摺,為何朕從未聽過這事!?說!是不是你故意不呈上來!」

  江公公嚇得噗通一聲就跪下了,渾身篩糠似的發抖,連連磕頭道:「陛下冤枉啊!只是這事實在太小,大臣們也從未因此事寫奏遞上司禮監,就連老奴也是從小太監口中偶然聽得,一些新進宮的小太監好多就是從偏遠地方來的,也都是過不下去了才進宮的……」

  陳勛氣得渾身發抖,卻也知這事怪不得江公公,一腔悶氣無處發泄,只得站在原地瞪眼。

  沉思許久的蘇亦此時終於開口了,他再次看向馬秀秀,那目光灼灼地燙人,讓馬秀秀情不自禁想要閃躲,只聽他問:「你覺得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是什麼?」

  馬秀秀畏懼地看了眼正在發怒的陳勛:「……要說可以,但得讓陛下先答應不怪罪。」

  陳勛不耐煩地擺手:「不怪你不怪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馬秀秀在地上坐的不太舒服,把腰背撐直起來:「原因就在於,朝廷對田地的措施本來就是錯的。要想改變這一切,那首先要改變的就是朝廷的態度。」

  蘇亦不置可否:「繼續。」

  馬秀秀見陳勛尚未變臉,又大著膽子說道:「就拿南遷的流民舉例。朝廷給了流民田地勞作,讓他們不至於直接餓死,看似給了他們活命的機會,但本質上來說卻沒有改變他們的處境。原因在哪裡?無非就是這些田就算開墾出來了,卻也不是他們自己的。這批新田,都是由地方官府管轄,都是朝廷的田地,流民在此勞作,無非也就和大閏大多數農民一樣,都是佃戶,每年種出來的糧食,大半都要上交給朝廷,自己只能留下夠一家一年吃的糧食,幾乎沒有富餘。這還算好的,還有更多的田地則被官府賣給了當地富商、地主、或是其他的什麼大戶人家,這批流民只能給地主當奴戶,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卻連一粒米都不是自己,每日全靠地主施捨吃食活命,若是運氣不好再生個什麼病,地主才不會管你死活,直接扔出門去,有的是身強力壯的奴戶去招。」

  蘇亦張了張嘴,正欲說話,卻被馬秀秀捂住了嘴巴,只見馬秀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蘇亦眼前:「但是無論佃戶還是奴戶,都和你南遷的政策無關。知道我為什麼說流民的狀況沒有改善嗎?其實並不止流民,流民只是個例子,我的意思是,整個大閏,所有務農的佃戶,他們的狀況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蘇亦撥開馬秀秀的手:「這又是什麼意思?大閏幾百年來佃戶都是這樣子,還要怎麼改善?」

  馬秀秀眨了眨眼:「太師大人,你覺得饑荒的原因是什麼?」

  蘇亦不假思索,開口就道:「還能因為什麼?人口的增多,再加上天災,導致那年的糧食收成不夠!」

  馬秀秀再次反問:「人口數量的上升是必然原因,天災則是偶然原因,那你覺得收成產量無法提高的原因是什麼?」

  蘇亦正欲張口說是田地不夠,卻又覺言中有詐,遂換了個方式說道:「我讓流民南遷開墾新田不就是為了這個麼?你覺得還有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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