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先生與學生

  翰林院,外堂。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蘇亦聽到消息後,馬不停蹄一路小跑著來到了外堂。

  一到外堂,就看到翰林院官兒最大的曹治事正在和一名鶴袍華服的公公攀談。曹治事神色間頗為恭敬,那公公浮塵掛在臂彎,卻只是微微笑著,有些心不在焉,還不時往內院觀望幾眼,看起來已經等候多時了。

  蘇亦走近一看清,不禁就愣了愣。他之前不認識太子,還能說是確實沒見過,所以認不出來。但今天來的這位,他卻是已經見過很多次了——每次上朝,站在龍椅邊上的可不就是這位岳公公麼?

  蘇亦再仔細一看——好傢夥,這陣勢可不小,除了曹治事和岳公公站在一處,他們後面還有整整十六個人的儀仗隊,看裝束,全是披甲佩刀的禁衛軍,此時正整整齊齊的站在後面,一點聲響都沒有。

  這麼多人?這是領的什麼旨?莫不是領完旨就要直接殺頭吧?

  蘇亦心裡又開始發怵了,有些猶豫地不敢上前。

  還沒待這些想法在他腦子裡轉個圈,一直在往這邊望的岳公公已經看到了他。

  「喲!蘇狀元——這邊——」岳公公沒有再理身邊的曹治事,遠遠地沖蘇亦招手,「狀元郎快過來——在這邊呢!」

  蘇亦苦水湧上心頭,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有勞岳公公久等,」蘇亦走上前去,沖岳竇拱手躬身,「立之……來接旨了。」

  岳公公哎喲一聲,連忙托著蘇亦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狀元郎可是讀書人的身子,金貴得緊,莫要拘禮,我只是一介閹人,可受不起蘇狀元這一拜。」

  蘇亦心裡苦笑,他只當岳竇這是在拿他前幾天的話敲打自己。

  蘇亦直起腰來,岳公公也已經正色。

  岳公公浮塵一擺,理正衣冠,從寬大的袖袍中抽出一卷明黃聖旨,朗聲讀道:「翰林郎蘇亦接旨——」

  「臣……在。」蘇亦緩緩跪倒。曹治事也緊跟著跪了下來,就連岳公公身後的儀仗隊也盡皆拜倒。

  岳公公深吸一口氣,聲音中氣十足:「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翰林郎蘇亦,狀元之才,經世之文,其性之義,其行之良,是宜褒編,以彰淺德。茲特封爾:太子太傅一職,佐太子於青燈,授太子以賢德。欽此——」

  什,什麼?蘇亦跪在地上,已經完全愣了——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蘇狀元,還不接旨嗎?」岳公公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蘇亦這才醒了過來,連忙抬起頭來:「臣,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完話,蘇亦從地上爬了起來,也顧不上再去拍衣擺上的塵土,連忙從岳公公手中的聖旨接了過來,捧在手心細細閱覽,一個字都不曾放過。

  「蘇狀元——」岳公公笑眯眯地看著蘇亦,話一出口便連忙輕輕拍著自己的嘴巴,「哎喲不對不對,瞧我這張嘴,現在應該是叫蘇太傅了,蘇太傅可莫要怪罪老奴才是……」

  蘇亦連忙擺手:「不敢不敢,岳公公抬舉立之了。」

  一旁的曹治事此時也湊了上來,笑著沖蘇亦拱手:「恭喜了,蘇太傅,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太子太傅雖說沒有實權,但怎麼說也是從一品,蘇太傅,以後還要仰望你多多提攜啊……」

  蘇亦同樣拱手:「在翰林院常受曹治事照顧,立之銘記於心。」

  三人正說著,岳公公突然轉身從後面一人手中接過一物。

  蘇亦一看到這東西,頓時就愣了。

  「蘇太傅,這是……皇上賜與你的。」岳公公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

  蘇亦接過,雙手拿著端詳。

  是一柄戒尺,一柄同體明黃的戒尺。

  岳公公接著說道:「這次的事……聖上是從都到尾都清楚的,他老人家說,也只有蘇太傅這種心性的人,才能教得出一位真正的明君……這也是冊封你為太傅的原因吶……呵呵,聖上的眼光,向來是不會錯的。」

  蘇亦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呵呵……蘇太傅,你看——太子就在那邊……」岳公公往旁邊側出一步,讓出身來。

  蘇亦順著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小陳勛就站在那邊不遠處,躲在一名禁衛軍的身後,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

  之前蘇亦不明就裡,心神一直恍恍惚惚,所以也沒有細看,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小陳勛。

  手裡的御賜戒尺還沒拿熱乎,但蘇亦卻已經有了底氣,頭頂那位的意思,他心底是再清楚不過了。

  「陳勛——過來。」蘇亦的官服還在一名禁衛軍的手上捧著沒換上,但他的臉已經板了起來。

  小陳勛本來遠遠地望著陳勛就已經有些害怕了,此時蘇亦沖他一開口,他頓時就打了個激靈。

  如果說蘇亦對皇帝此次的心思再清楚不過,那陳勛對自己這位父親此次的心思那更是明白。他之前一路跑回皇宮去告狀,哪知父皇一查明前因後果反而把自己訓了一頓,還對那個蘇亦大加讚賞,更是直言告誡自己,以後要聽此人的教誨,不許忤逆。

  然後小陳勛就知道自己栽了,栽在了這個書生手裡。

  陳勛一步一扭地走了半天都走不過來,蘇亦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君子昂首闊步行於天地間,你這像什麼樣子!快點過來!」

  小陳勛嘴一撇,只得快步走了過來,不情不願地叫了聲:「蘇先生……」

  「手伸出來——」蘇亦一手持著戒尺,一手負於身後。

  陳勛低著頭,吸了吸鼻子,慢慢伸出了小手。

  「啪——!」聲音清脆悅耳。

  肉撲撲的小手上頓時就多了個紅印子,小陳勛吃痛,身子抖了一下忙把手縮了回去,藏在背後使勁揉著。

  「抬頭。」蘇亦沉聲道。

  小陳勛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眼裡泛著點點淚花。

  「挺胸。」蘇亦又道。

  小陳勛挺直了腰杆。

  「這一下,是因為你毆打同學,不計同學之誼。陳勛,你可知錯?」

  「學生……知,知錯。」陳勛小聲答道。

  蘇亦點了點頭,又說:「手伸出來。」

  陳勛嘴巴又撇了下去,像是要哭了,但還是慢慢把手伸了出來,不過伸出來的卻是另外一隻手。

  蘇亦抬起執戒尺的手,就要落下。

  「哎,蘇,蘇太傅——」岳公公突然托住了蘇亦的手臂,蘇亦轉頭疑惑地看著他,只聽岳公公在蘇亦耳邊小聲地說道,「蘇太傅,雜家知道這樣說不合適,但,但是……您就輕點兒吧……」

  蘇亦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啪——」又是一聲清脆的響聲,又是一條紅印子。

  「這一下,是因為你撕毀書籍,此乃大錯!陳勛,你可知錯?」蘇亦面無表情,仿佛沒有聽到剛剛岳公公說的話。

  「學,學生知錯……」小陳勛的眼眶裡已經包滿了淚水,卻仍然仰著頭,倔強地不讓淚水滑落。

  岳公公看著陳勛的可憐樣兒,在一邊不住地唉聲嘆氣。

  「伸手。」蘇亦又說話了。

  陳勛吸了吸鼻子,將最開始伸出來的手拿了出來,肉乎乎的手掌上一條紅印清晰可見。

  蘇亦又抬起手來,岳公公在一邊不停地小聲說著,像是在提醒蘇亦一般:「輕點兒誒——輕點兒——」

  「啪——」肉掌中兩條紅印。

  「這最後一下,是罰你目無尊長,不懂尊師重道。你——可知錯?」陳勛低頭看著身前這個倔強地孩子。

  陳勛的眼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流下來了,在小臉上劃出了兩道清晰的淚痕,但他的聲音卻已經沒了之前的結巴,他抬起頭看著身前這個不肯彎腰的書生,深深吸了一口氣,答道:「學生……知錯了。」

  翰林院外堂,寒風吹落了幾瓣臘梅,吹皺了書生染塵的衣擺,也吹亂了太子鬢角的烏髮。

  書生低頭看著太子,腰杆挺得筆直。太子抬頭看著書生,眼裡滿是倔強。

  在這一年年關將近的時候,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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