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除虛幻美好之勇氣(中)

  世間一片太平,人民安居樂業。

  一眼望去,生活在波德鎮的人們似乎從未,也將不會有對生活、對未來、對戰爭的不安、彷徨和恐懼。

  他們信奉著帝國的新星,那在戰場上揮舞重劍的血色凶星,在異族眼中猶如地獄之主般的恐怖之物,那名為勇者的存在,幾乎是所有帝國人類心中唯一的信仰。

  哪怕是常年紮根在國內宣揚皇權的國教,這個根源為歷代帝國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而設立的教派,內部的成員亦在高呼著勇者之名,信仰他的神勇無雙。

  而勇者也不負自己肩上擔著的重任,終年率領著帝國的討伐軍奮戰在最前線。

  在希娜長至二十歲時,那一天她和往常一樣在冒險者協會挑選合適的懸賞,一道激昂無比的聲音傳來,那是鬍鬚發白的協會會長,他手裡高舉著一份刊印而來的信件,向著波德鎮的所有人宣布:

  勇者斬下了魔王的腦袋,而那延續了上百年的戰爭終於在這一日迎來了結束!

  滿城歡喜,肉眼可見的歡欣縈繞在整個波德鎮的上空。

  盛大無鵬的慶典上,酒館老闆拉來了平日裡根本捨不得開封的陳年佳釀,當金黃色的美酒被分發到每個人的杯中,林德大媽帶來了連軸轉烤制的奶油蛋糕,切成小塊分給或嚎啕大哭、或手舞足蹈的居民。

  尤尼大叔也挺著肥胖的身姿在慶典上滿眼喊著淚花,聲嘶力竭地傾述著他對勇者的敬慕;醉醺醺的會長則是拉來擺在協會面前的勇者雕塑,手捧著寶劍,莊重地向勇者獻上自己的忠誠。

  冒險者們又哭又鬧,又喜又歡,豪邁的漢子唱起雄壯的讚歌,女子們回以優美的歌喉,在這載歌載舞的慶典上,人們忘去了過往曾受過的一切痛苦。

  一切苦難,都在今天翻開了新篇。

  希娜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她混跡在協會的人群中,飲下一杯杯冒著氣泡的美酒,一同冒險的夥伴擁在身邊,齊齊和著歌聲,在歡呼雀躍中,點起熊熊篝火,在天星的見證下,共同許下美好的願望。

  她喝得幾乎醉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被同行的夥伴攙扶著坐在一旁,在粗獷中夾帶著溫婉的歌喉中,沉沉睡去。

  ......

  「三次機會已去其一,她完全沉浸在那片幻境中了。十一,還不承認是你看走眼了?」

  「或許吧。再等等看。」

  ......

  轉眼間,又是三年時光過去,希娜已經成長為合格的冒險者了,為了冒險者等級的晉升,她孤身一人來到了波德鎮的地下城裡。

  往日熱熱鬧鬧的地下城入口處,如今見不得多少人跡。

  這座隨著人類帝國的全面勝利而日益興盛起來的小鎮,已經不再單純依賴地下城吸引外來者了。

  作為一座商業小鎮,波德鎮底下的地下城由於產出的資源還不夠經商賺的零頭,加之不遠處又開發出一個新的資源點,因而,願意在這裡定居的冒險者越發變得稀少了。

  娜獨自走在幽深昏暗的地下通道裡邊,和以往與同伴來時不同,這裡的一切仿佛都變得更加陰森。

  僅有一個人的火把照不了多遠,在這幽暗的地下城中,希娜靠在青磚砌成的通道邊上,腦海中忽地浮現出一場,早已被她拋諸腦後的噩夢。

  「這條小道......陷阱?」

  趁著腦海中微弱的記憶還未徹底散去,希娜沿著狹隘的小路發狂地向前奔,她有些害怕,在那這條通道的盡頭,藏著一個和那場噩夢中一模一樣的陷阱。

  幸虧,在火光的照耀中,通道的盡頭連接著的,不過是地下城的更深處。

  不一樣,和那夢境不一樣。這截然不同的路徑,意味著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境全都不過是自己的想像罷了。不是麼?

  是啊,母親都這樣說了,還能是什麼呢?希娜舒緩了口氣,安撫自己道。

  但若有若無的熟悉感仍舊是盤旋在這座地下城中。

  按照著記憶中的道路向著深處探索,轉過略顯眼熟的彎道,跨過相似的分岔路,闖入似乎曾到來過的怪物群居地,可最終,在推開那一扇石門後,留給她的便只有鼻子上碰倒的一捧灰。

  但她仍不肯就此回頭,或許在那敦厚的石板後面,藏著的就是當初走入試煉的那個岩洞呢?

  可就算是用上渾身力氣,累得氣喘吁吁,掏空整塊巨石之後,那後面藏著的也只有岩石,無窮無盡挖不完的岩石。

  挖斷了佩刀,便改用雙手上的指甲,在岩石上用力的摳挖著,直到十指蹦出血沫來,鑽心的痛讓她幾乎無法思考,她最終還是放棄了。

  「我真蠢,真的。」

  她灰頭土臉地回到鎮子上,筋疲力盡地蜷縮在自己的小窩裡面,希娜放下了。

  把那短暫的時光當作自己的夢不好嗎?

  她真心地在心裡想著。

  ......

  「三次機會已去其二,仍舊認定她能勘破?」

  「靜觀其變,無須多言。」

  「你!唉,你啊!」

  ......

  不知不覺間,在波德鎮的日子又過去了好幾個月,希娜突發奇想地要去曾經魔族的領土上,也是如今帝國的新行省瞧瞧。

  她不顧父母親的勸告,在某個冷風拂面的日子裡,她決然地背上行囊,在姐姐痛心的注視中,登上一輛駛向遠東的馬車,隨著行商們向著魔族的舊地而行。

  數月後,一片荒涼狼藉的大地上,黃沙漫天,野狼成群,枯草橫飛,行人罕跡。

  在這片乾枯的土地,雨水數年才會降下一場,希娜卻極其幸運地撞上了。

  她就躲在一棵傾倒的荒樹底下,望著這片枯槁的土地久旱逢得甘霖。

  風滾草哆嗦著伸出根須,貪婪地圈出一個水窪;灰撲撲的野狼愜意地趴伏沙土地上,張大血口等待著密集的雨點自投羅網。

  這些便是魔族領土上的生物們過著的貧瘠又可憐的生活嗎?而如此看來,魔族們也是迫於生存資源的不足才向帝國發起的侵略。

  在這片幾乎寸草不生的沙漠中,徒步旅行了數十日的希娜也只見過兩三處小小的綠洲,一些仍不願離開的魔族在那裡抱團接受帝國的監督。

  可是,那幾處連平常飲水都快成問題的小片綠洲,連飽腹的作物都無法種植,每日的食物來源便只有冒著風險狩獵沙漠上的野狼和小獸,那些選擇留下來的魔族們又能苟延殘喘多久呢?

  為何不離開這裡去往帝國繼續生活呢?明明帝國許給在戰爭中存活下來、並且從未參與侵略的少數魔族一個正常生活的機會,可為什麼,他們仍要糾結於這片貧瘠又遍布苦難的土地呢?

  對此,希娜曾開口詢問過他們,而那些看起來行將就木的魔族們也只會回以她同一個答案:

  「這裡是家。」

  「家。」

  「腳下是我的家。」

  「身後,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