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了,也厭了。
在戈拉城的兩日另外的煎熬,大抵是洋溢在城內的氛圍太過於安逸,白日裡無需為吃食而憂愁,夜裡也不必提心弔膽,整夜不得安眠。
在這裡生活著的人們,大概永遠都能像今日這般「天真」,卻從不知,邊境上綿延廝殺的戰線已在緩慢崩潰,可如今的帝國,國內風向仍是一片大好。
「帝國的騎士倚著順風,必將把魔族殺得片甲不留。」「我們的國家正在蒸蒸日上!」諸如此類的言語,在戈拉城內的告示欄上比比皆是。
但曾混入戰線三天兩夜的希娜清楚,戰鬥焦灼處的士兵們心中早就沒了那股必勝的心氣,因為高傲的騎士老爺們不到半個月就叫苦連天,換走了一批又一批。
至於被當作「炮灰」看待的底層士兵,正面戰爭的殘酷卻無處可逃,終日人心惶惶。夜裡,爬蟲鳥獸的一點風聲都能驚得他們渾身淋漓,騰的從地鋪上跳起身來,緊抓著武器四處戒備,一夜無眠。
久而久之,即便魔族似乎在忌憚著什麼並未全面出兵,僅是緩慢地以小股勢力推進不斷侵蝕帝國的領土,但每當聽到魔族的衝鋒號響起時,帝國的戰線勢必會一退再退,一讓再讓。
兩軍尚未交戰,領軍之人早已被嚇破了膽。
在帝國的正面戰場上,便只有精銳和部分有血性的將軍帶領的集團軍,仍能夠保持著死戰不退的勁頭,和驍勇好戰的魔族主力軍死磕不退。
但帝國的落敗也終究是遲早的事。戈拉城,即便是帝國最富裕的南方城市,外地人稱之「遍地黃金」的豐饒之城,終有一日也將淪陷於魔族的烈火。
希娜沒有沉浸在這虛假的平靜中,在春日吹起的涼風中,逆著爭相繳納進城費的行商旅人,她漠然地離開了這座城市,放棄了安逸而溫馨的生活,轉身投向她所願的血與刀光。
......
往篝火裡邊填上些驅蟲的藥草,熏鼻的濃重香味飄飛而出,驅走四周環伺的毒蟲飛蚊,在火堆上用木棍交疊著做出簡易支架,把獵到的獸肉丟進滾燙的沸水裡,熬出醇厚的湯汁,再加上一小把海鹽,配上林子裡到處都是的野漿果,這一頓也就對付過去了。
味道自然是比不上戈拉城裡的餐館,但在隔絕人煙的深山老林中,能取到一瓢流水來煮上這麼一鍋肉湯,已經是希娜這幾天來吃得最好的一頓了。
正當她攪動著鍋中的肉湯時,林子裡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還伴著某種小獸踏在泥土上發出的輕微響動。
忽地,萬籟俱寂,幽暗的森林中只余有木柴爆開的輕微聲響、肉湯上冒出的氣泡破裂聲,以及希娜輕微的呼吸聲。
是畏光的動物?又或是來人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把戲?
悄然從腰間拔出重新鍛造過後的精鋼匕首,希娜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在這片清理出來的空地中沒有任何掩體,但天邊的明月即便是灑下清冷光輝,也被頭頂上濃密的樹葉所遮蓋。
僅有的可以依賴的光源,反倒是腳下的火堆,但毫無疑問,這無疑是給暗地裡的敵人擺著個明晃晃的靶子。
她一腳踹倒火堆上的肉湯,期望那些湯水能夠澆滅燃燒的火堆,可惜事與願違,風元素的力量旋繞著卷回溢出的肉湯,同時隨有一個耳熟的男聲:
「小姐,你就這麼不情願給一位又飢又渴的信使分點肉湯嗎?」西弗斯的身影在一陣無害的微風中浮現,他外邊套著一件長袍,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西弗斯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裡?」
西弗斯摘下兜帽,露出內里一張疲憊的臉孔,「許久不見,面貌全非的希娜小姐。至於你的問題,問得很好,要不是某位不稱職的勇者要我幫忙帶個話,我才不願意披星戴月的過來找你。
還記得你在波德鎮地下城拿到的那把勇氣試煉之鑰嗎?」
勇氣試煉之鑰?希娜摸索著腰間的牛皮袋,過了一會兒從中取出一把古樸的青銅鑰匙,她還記得,這是當時的勇者要求自己在波德鎮地下城中拿到的東西。
「是這個嗎?」
西弗斯歇了口氣,在火堆旁邊坐下來,接著說道:
「應該就是這東西。不過我並不清楚該怎麼用它,唯一能夠確定的是,你體內洶湧的魔力告訴我,你已經做好了接受試煉的準備。嗯,如果我的偵察魔法沒出錯的話,你現在已經是等級七的冒險者了吧。」
「兩個月前,我在一群火魔獅的圍攻中活了下來,因禍得福突破了瓶頸。」
希娜輕描淡寫地述說她成為等級七冒險者的經歷,但西弗斯卻明白,等級六和等級七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更別提火魔獅群曾短暫地被冒險者協會劃分到危險等級八,也就是和自己這個等級八的三系魔法師實力相近。
儘管後來又在多次的調查取證中將群體的危險程度降低到等級七,而單只火魔獅則是等級六,可對於普通的等級六冒險者而言,遇上獅群那是來一個吃一個,來兩個吞一雙,來三個正好黃泉路上鬥地主。
能夠從一眾火魔獅口裡逃生,勇者繼承人的含金量已是毋庸置疑。
西弗斯心中暗嘆精靈族衰敗至今,新生代中竟是找不出一人能與之相比,欣賞的目光也落在了希娜那滿布著傷痕的臉上,感慨天賦卓越的同時他說:
「能從獅口中逃生,勇氣、智慧、膽識、力量,四者缺一不可,哼,勇者目光之毒辣還是不減當年啊。」
希娜點點頭,毫不謙虛地受著,而後舀出一碗肉湯,遞給西弗斯道:
「西弗斯先生,自從波德鎮一別後,我與師傅已有兩年多未見,不知如今他身在何方?」
西弗斯很是乾脆地接過,「我也不知道我那老朋友到底跑哪兒去了,反正以他的實力,這片大陸何處去不得?有可能在魔族的老窩裡大鬧,又有可能和帝國的老古董們打嘴炮。
就是突然有人和我說在龍巢裡邊見過他,我也不會感到奇怪。實際上,這份口信也是他借用我們精靈族的聖樹傳給我的。媽的,天知道這小子怎麼搞的這一出。
我只知道他要求你帶上試煉之鑰,再回一趟波德鎮的地下城,至於進去之後該怎麼做,他說你自己會懂的。」
說完,西弗斯喝了一口味道咸過頭的肉湯,歪著嘴難以下咽,正要把剩下的倒個精光,當作是給土地長點肥力。一眼看去,那鍋滾燙的熱湯已經全都進了希娜的肚子裡,連眉毛都沒皺上一下。
西弗斯拿著碗的手哆嗦兩下,不願丟了面子,便往嘴裡倒著肉湯的同時用魔法給湯里摻水,勉強咽了下去。望著正收拾東西的希娜,他嘆了口氣,強撐著板起臉,捂著開始發脹的肚子催促兩聲:
「唉,真不知道勇者這老小子都教給你什麼玩意兒,算了,快些收拾東西,從這裡到波德鎮路途太遠,我用傳送魔法捎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