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沈寒天開口,沈夫人就急吼吼道:「我都說了,無心之失,你們還想怎樣?!那藥材本沒有什麼毒,我若是真存了這心思,又何必用這些隱秘的手段,萬一沒的起效,不是白白做了這功夫?!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啊,還敢當眾編排你親母的不是!」
沈寒天淡淡道:「無心之失?怕是未必吧。」
「你!!」
「編排又從何說起,是這藥材不是母親買來的,還是這藥材不是母親吩咐了加進飯菜里的,哪一處哪一件又是編排了您,今日當著大家的面,您儘管提出來,若是兒子不對,便是跪在門外一整夜以求母親原諒,我也不會有個不字。」
他聲音冰冷,字字句句都落在了點上,叫人無從反駁。
「我說那一日為何你對丹娘那樣好,席面上都是她愛吃的,原是為了這一樁,你怕她吃得不夠,又怕叫人事後察覺,乾脆就在每一樣菜色里都添了這藥材。」
「母親,丹娘平日裡就算對您有不敬之處,那也是情有可原。她如今是撫安王府的當家主母,一言一行都得注意,不可能處處依著您的性子來。」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她乃長房長媳,往後少不得要顧全著整個沈家,您應當明白。」
沈夫人聽得渾身顫抖,委屈像是潮水一般,瞬間漫過心頭。
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
自己的媳婦對婆母都有不敬之處,他居然還說是情有可原!
沈夫人抖著雙唇:「好好,你如今是愈發地偏向你媳婦了,你有了媳婦忘了娘,我又能有什麼好說的!!」
「就事論事罷了,母親又何必這樣激動,當年您對我那般,不也是這樣說的麼?」
沈寒天的話音剛落,沈夫人身子一怔,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當年……
是了。
當年沈寒天最難的時候,她想的是長子落魄被貶,又獲罪成這般殘廢模樣,終於能輪到瑞哥兒出頭冒尖了!
是以,她對沈寒天說的是:「為了沈家全家著想,也只能叫你委屈一二。」
今日同樣的話落在自己身上,滋味大不相同。
她驚愕地看著兒子,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趁著她出神的片刻,沈寒天又細數了她溺愛沈瑞,縱容其鬧出一連串禍事,以及霸占長房產業,乃至最後的對丹娘下手。
樁樁件件,幾乎沒有一樣遮掩的。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沈夫人一直以來的尊嚴臉面全都完了。
當沈寒天說到三房沈武因沈瑞被連累時,三太太再也忍不住,咬著牙簌簌落淚。
沈夫人木著一張臉,雙眼無神,直視前方。
全部說完後,沈夫人冷冷道:「兒不言母之過,你今日當眾這般羞辱於你的母親,難不成也是聖賢書里教你的道理?」
「男兒並非只有兒子這一重身份,在您跟前我是子,在丹娘這兒我是夫,在兒女面前我是父。對他們而言,我就是他們的天,既妻以夫為天,我這天若是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住,簡直枉為堂堂男兒。」沈寒天凝視著母親的臉。
哪怕說到這份上,他也心志堅定,分毫未動。
「你想如何?」沈夫人昂起下巴,依舊一臉孤傲。
「待過了元宵,明日一早,您就啟程回雲州。」
這話一出,眾人都驚呆了。
丹娘雖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但也被丈夫如此直白給驚到。
剛剛在席面上,沈寒天這樣不給母親顏面,幾乎是將家醜和盤托出,她就隱約覺得不對。
沒想到還真被自己料中了!
沈寒天不但沒有私底下通知,而且還當眾言明。
這對一直愛護羽翼,在意名聲的沈夫人而言,簡直就是另一種凌遲。
丹娘垂眸,心頭卻涌動著說不出的感動。
這男人……總算沒辜負她一番心意。
在這孝道大過天的時代里,竟然能為了他們母子去抵抗自己的親生母親。
沈寒天一語道破,聽得沈夫人又驚又怒。
「你為了她、為了你媳婦要這樣苛待你母親?!」
「這些年在京裡頭,您倒騰了不少故事傳聞,真當我不知曉麼?」他勾起唇角,笑得譏諷,「您以為那些事兒,她們幫您傳出去了,說咱們家婆媳不和,說咱們家媳婦不孝,她們就是真的在幫您?」
「您錯了,她們背地裡看的,都是咱們沈家的笑話。」
沈寒天眸光冰冷,「一筆寫不出個沈字,這道理,您怎麼會不懂呢?不過是夫妻一體,丹娘名聲差了,難不成我名聲能好?」
沉默片刻,他半譏半笑,「您為了二弟確實費了一番心思。」
沈夫人抿了抿嘴角,說不出一句話。
三太太見縫插針,冷笑道:「都是大嫂的孩子,怎麼還分了個厚此薄彼了,大嫂子不是我說您,咱們家這些孩子裡,要說能比寒天更出眾的,怕是挑不出來,橫豎都是自己的血脈,叫寒天在前頭替弟弟妹妹們擋著,豈不是更好?哪有您這樣的……嘖嘖!」
話還沒說完,沈夫人那如冷電一般的眼睛立馬瞪了過去。
三太太也無所謂,說完了還給自己男人添了一碗湯。
沈家三老爺最是木訥老實。
當著這樣的氣氛,他索性裝聾作啞,一聲不吭,接過妻子遞過來的湯就喝。
這態度,分明就是與自己婆娘站在一處。
「事已至此,我意已決。」沈寒天不打算再跟母親糾纏下去,「明日一早您就動身,一應車馬、行裝、箱籠我已經幫您打點妥當,這一路回去也有專人護送,走的是官道官船,必不會叫您受累。」
沈夫人一驚:「你……」
剛說完,外頭來人傳話,說是太太屋子裡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
沈寒天滿意道:「一樣沒落下麼?」
「回侯爺的話,一樣都沒落下,這是箱籠行裝的單子。」
說著,肅七就遞上一方薄薄的寫滿筆墨的紙。
按照沈寒天辦事的規矩,這紙上的內容必定是謄抄過的,絕不會只有一份。
細細看過後,他將單子放在沈夫人手邊:「您看看,若是沒有什麼遺漏的,我便讓人裝箱上車,別耽誤了明日的行程才好。」
嘩啦一聲,沈夫人暴怒而起,一抬手就摔掉了面前好幾盤菜。
「沈寒天,你敢為了這女人忤逆親母!!你信不信,我去聖上跟前告御狀!!」
她嘶聲力竭,雙頰浮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紅,暴怒的眼睛幾乎冒火。
「那就去告。」
沈寒天絲毫不懼,神色平淡,眸光深邃,「今日之事,便是到了御前我也會堅持到底,大不了——拼上這頂烏紗不要,我也會將您送回雲州。」
眾人聞言,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丹娘輕輕抿著嘴角,心裡已經飛快盤算起來。
不過須臾,她便有了答案,扯了扯沈寒天的袖子,不低不高的聲音恰到好處,人人都能聽清,她道:「無妨,你若是沒了官職,咱們隨便尋個山清水美的地方度日,我養你。」
原本很僵持的氣氛,因這一句話,惹得他忍俊不禁。
回眸看見的,是她黑白分明,明澈清亮的眼睛。
她從未在他身後,她一直與他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