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沈夫人開口,一旁的王氏也跟著輕笑:「母親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是怕咱們做小輩的忘了規矩,提點一二罷了。母親的性子大嫂還不明白麼,不就是個操心的,總是為咱們這些小輩的事情勞神費心……」
「我說呢,我平日裡難得與太太這樣坐著說話,怎麼突然就來了這麼一句,原是太太關心,是我沒領會到。」丹娘立馬順著台階下了。
沈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瞧著眼前兩個兒媳。
一個是笑面虎,一個是棉裡針。
光是一個長媳就夠麻煩的了,如今連二兒媳也跟著站在了一塊。
沈夫人瞪起眼睛:「就你話多,杵在這裡幹嘛?還不快點回去忙你的,我與你嫂子有幾句話要說,你在這裡不方便。」
「有什麼話母親就趕緊說了吧,兒媳本來也想請教嫂子一二的,正巧今日得了空,要不……」
王氏到底不敢太過了,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又緩緩笑道,「我在外頭候著也行。」
說著,她對著丹娘福了福,「母親如今年歲上來了,即便說話也不好太多了,嫂子多擔待著些,別叫母親累著。」
「弟妹一番用心,我都自愧不如,放心吧,嫂子心裡有數。」丹娘安撫地衝著王氏笑了笑。
王氏退了出去,卻沒有走遠,就立在不遠處的廊下。
院子裡的那些下人已經退下。
儼然是沈夫人的主意。
沒了人煙,內外反而顯得格外安靜,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幾個呼吸間,王氏就聽見裡頭吵開了。
沈夫人率先發飆:「我道你是個好的,沒想到如今連這樣的算計都有了,你瞧瞧你哪裡還像個體面的侯府夫人?!這樣下作的手段,也虧得你做得出來?!」
丹娘不慌不忙,溫柔笑道:「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聽不懂呢,若是太太在別處受了委屈,大可以跟我與寒天說,咱們一家子聯起手來教訓外人,也比關起門來自己內訌要強呀。」
「少扯東扯西,我問你,你之前回老家是幹什麼去了?!」沈夫人重重一拍桌子,大聲問道。
「自然是上香祭祖,收拾打點老宅,我也離開了幾年了,這些事情雖然繁瑣,也少不得要做起來。還有家裡還在長輩、耆老們,也要一一看望,這也是您兒子叮囑的。」
丹娘對答如流。
這一套回答,無論放在誰眼前,都是挑不出錯的。
沈夫人想用矇騙嚇唬這一招,怕是要落空了。
果然,她直勾勾地盯著丹娘,心中被一團怒火焚燒,幾乎快失去理智。
半晌,她才沙啞著聲音:「我來問你,你既然只是祭祖,為何搶奪你婆母的東西?你這樣以下犯上,目無尊卑,不敬長輩,可是犯了七出之條!」
丹娘撩起眼皮,盈盈如春色的唇瓣彎起,勾起一抹明媚清新的笑容,偏那雙眼睛冰冷依舊,仿若籠著一整個冬日的冰霜,幾乎化不開。
「你的東西?」她緩緩拉長了語調,「真是奇了,太太所言的,可是老家那一片豐產肥沃的田莊?」
沈夫人咬緊後牙:「你裝什麼,你心知肚明!我要你即可將這些地契都歸還,往後莫要再打這些產業的主意!!」
這一聲,嚴厲冰冷,幾乎是咆哮而出。
沈夫人本就做慣了沈府的主母,管家理事這麼多年,自有威嚴氣派。
若是王氏或章氏在這兒,八成會嚇得開不了口。
可眼前的女子卻施施然理了理袖口,不卑不亢,仿佛一點都沒被影響到,繼續開口。
「我這一趟回老家才明白自己嫁了個什麼人家,沈家長輩們確實溫厚善良,且都通文明理,家裡的伯娘嬸子也都慈愛和善,對我照顧有加。」
「可惜當年我還小,不懂事,有些事情卻不能很快明白。」
「還好,總算叫我有了補救的機會。這一趟回去,我與家中的長輩們都一一走動。說來也是奇怪,他們聽說那一片莊子的事情,都驚訝地問我:『你婆母還不曾將長房的產業交託給你們兩口子?』」
說到這兒,丹娘頓了頓,黑白分明的眸子朝著沈夫人望去,目光竟是清晰的嘲弄。
沈夫人一陣語塞。
「方才太太口口聲聲說我占了你的,可家中長輩又說這些是我們長房的東西,這……我該聽誰的?」
丹娘眉尖輕蹙,似乎真的有些為難。
「可憐我一個小輩,在太太跟前尚不能做主,自然也不好違背了家裡的長輩們。他們出面,替我和寒料理了此事;又是他們主持公道,叫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至於無依無靠。我回來與寒天說了,他都說等來年春天清明時,他再回去一趟,到時候要好好謝謝這些長輩們。」
「太太若是到時候心裡還有氣,還想與我們爭辯一二,到時候不妨一同回去,咱們當著家族耆老的面,把事情攤開來說。」
「若是長輩們搞錯了,太太也不必擔心,我與寒天是做兒子兒媳的,自然會為太太遮掩,怎麼也不能……叫太太在諸位長輩跟前丟人呀。」
「你!!!」沈夫人騰地一下起身,抖著手指向丹娘。
哪怕已經氣得面色發白,她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先發制人這一招已經沒用了。
丹娘明擺著不怕她給自己扣帽子。
這是個最灑脫肆意的性子,哪裡還怕太太告狀什麼的……
更不要說沈寒天只管護著自己的婆娘,想要得到兒子的支持,打壓兒媳,更是異想天開。
最關鍵的一點,丹娘都說了,若是她不依,明年清明再回去一趟。
可她怎麼敢?
這些東西本就是亡夫留給長房的。
這些年她裝聾作啞,攥在自己手裡,已經多了好些進項了,再死霸著不給,到了長輩面前即便是她也討不了半點好處。
丹娘心裡半點不氣。
反而覺得很有趣。
這一趟回老家算是回值了。
她用帕子遮了一下微翹的嘴角,勉強讓自己沒有笑得太明顯:「說起來,我這一趟回去還聽到了一個蠻有趣的故事,到底是我年輕,嫁進門的時日太短了,竟不知道沈家與甄家的關係呢。」
話音剛落,沈夫人猶如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軟了下來。
在丹娘冰冷的視線里,她又緩緩落座。
只是面色慘白如紙,眼神四下游離,似乎恐慌不已。
「是……麼?」沈夫人乾巴巴地應了一聲。
「哎,當年那樣親近的關係,若是到了如今也這般就好了,多個朋友多條路嘛,這樣世交的清白人家也是越來越少了。可我去問了,家裡長輩卻不願多說,真真是奇怪。」
沈夫人閉了閉眼睛,任由丹娘的聲音繼續在耳邊纏繞。
心底的恐慌越來越明顯。
終於,她撐不住了:「春月,春月!!拿我的藥來!」
外頭丫鬟應了一聲,忙飛奔進來,將手裡的藥瓶遞了過去。
沈夫人往嘴裡塞了兩顆,又猛地灌下一盞茶。
春月替她揉著後背,口中還不斷哄著。
丹娘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切,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福了福:「既然太太身子不適,兒媳就不多叨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