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孩子跑得氣喘吁吁,揚起臉看著王氏,那亮閃閃的眼睛裡都是依賴。
松哥兒其實生得更像父親一些,那臉龐那眉眼,足足有七八分像沈瑞,正因如此,哪怕有一個不堪的身世,他也還是得了沈夫人不少憐愛。
偏他卻最愛黏著王氏。
孩子到底小,根本不記事,這會子眼裡就只認王氏為母親了,糯聲糯氣地喊著,倒是半點沒有猶豫。
王氏只覺得掌心裡微微一涼,展開一看,居然是一塊圓不溜秋的鵝卵石。
她不解。
旁邊跟著松哥兒的嬤嬤笑道:「二奶奶,這可是哥兒非要帶回來給您的,一路上嘮嘮叨叨個沒完,非說這只能給二奶奶,這不,跟揣了個寶貝似的,到您跟前才撒手呢。」
這石頭光潔圓潤,通體雪白。
可翻過來一看,那上頭竟然有幾抹淡淡的菸灰色,眯起眼睛乍一看,這不就是個「母」字麼?
王氏心頭微動,看向松哥兒,忍不住勾起嘴角:「給我的?」
「嗯!」松哥兒用力點頭。
到如今,松哥兒也三歲了。
雖不能進學堂,但王氏手把手地教了認字,其中就有這個母親的母字。
沒想到這孩子居然記住了。
不但記住,甚至還能將自己發現的一塊寶貝拿回來送給王氏,這是打心眼裡將她當成自己的母親。
王氏眸光柔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孩子的頭髮。
松哥兒衝著她笑出了一嘴牙花。
母子二人還在默默無聲的溫馨時刻,卻忘了屋子裡還有另外一人。
沈瑞見他們有說有笑,松哥兒還給了王氏自己找來的小玩意,而自己呢……被所有人忽略了,頓時臉色陰沉,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這一聲,驚動了其他人。
松哥兒下意識地躲到王氏的身後。
他身邊跟著的丫鬟和嬤嬤也吃了一驚。
倒是王氏很鎮定,拉著松哥兒的小手柔聲道:「這是你父親呀,是不是許久不見生分了?快去叫一聲爹爹。」
松哥兒最聽王氏的話。
當即沒有猶豫,他走到沈瑞身邊,按照學來的規矩認認真真給父親行禮,口中很是恭順地喚了一聲:「松哥兒見過爹爹,給爹爹請安。」
沈瑞這才臉色好了不少,可依然語氣冰冷:「你進來這許久了,眼裡才能見個人,往後要是去了別人家裡,或是給你祖母請安也這般,我定不會饒了你,少不得要一頓板子伺候。」
話音剛落,卻聽王氏輕輕嗤笑一聲。
這一聲很輕很淡,好像隨風過耳,很快消弭。
沈瑞剛想問王氏是什麼意思,王氏已經搶先一步把松哥兒叫了回去:「別害怕,你爹爹是在教你呢,他不會打你板子的。只要咱們松哥兒乖乖的,好好讀書,禮貌得體,我看誰敢來打你的板子。」
說著,她理了理松哥兒的衣領,囑咐一旁的嬤嬤,「哥兒玩了大半天身上都汗濕了,你們趕緊帶下去給他用熱水泡一泡,再換一身衣裳,回頭別誤了晚飯。」
下人們應了,嬤嬤抱起松哥兒就走。
孩子衝著王氏揮揮手:「母親,我等會兒再來陪您用飯。」
「好。」
這一幕母慈子孝的畫面落在沈瑞眼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王氏將這個孩子視為親生子,按理說他應該開心才對。
有這麼一位賢妻在,他會少很多的麻煩。
可今日瞧瞧,松哥兒明明是自己的親生孩子,他卻對自己疏離畏懼,對王氏格外親近依賴,兩邊比較下來,沈瑞有些失衡了。
「你倒是心善,如今松哥兒可識得幾個字了?」他酸溜溜地問。
「正在讀《三字經》呢,已經讀得差不多了。」
他這話本就是故意問來給王氏添堵的。
沒想到王氏竟然對答如流,想都不想,直接就說。
沒等他回過神來,王氏又道:「待讀完了《三字經》,下頭還有《瓊林幼學》,《弟子規》,《千字文》……反正這些個都要在入了學堂之前讀下來。不算《千字文》,就說前面兩個吧,我瞧著松哥兒聰明肯用功也有耐心,應當是問題不大的……」
沈瑞聽得頭都大了。
王氏還在侃侃而談。
好像說到教育松哥兒這件事,就打開了她的話匣子。
一旦開口,滔滔不絕。
偏沈瑞還不能輕易打斷,這可是教育兒子的正經事,作為嫡母的王氏都這般上心了,身為父親的他,如何能跟著唱反調?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晚飯的時候。
沈夫人傳話過來,讓二房兩口子帶著松哥兒過去她那邊用飯。
王氏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很快便恢復自若。
倒是沈瑞很有些不快。
出了門,翁姨娘正在外頭等著。
卻說翁元雁入府後的這些日子過得確實還不錯,不過人總是貪心的,尤其是她這樣見慣了榮華富貴,乍一下從高高在上的縣主之尊屈居為別人家的妾室,這其中的不甘旁人很難領會。
她處處都想與王氏別苗頭。
可惜,人家王氏壓根不搭理她。
「爺這是要去哪兒,是去太太那兒用飯麼?」翁元雁嬌滴滴地笑著。
沈瑞點頭應了,又道:「時辰不早了,你也趕緊用飯去,我晚點再去尋你。」
「爺好生偏心,都只帶著姐姐過去,妾身也想去拜見太太,與太太一道用飯,這不是說嫁過來就是一家人了麼,怎麼……我不算二房的人?」翁元雁撒著嬌,眼底都泛著淚光。
沈瑞最吃這一套。
翁元雁到底不同於其他妾室。
她背後可有個做皇妃的姑姑撐腰,沈瑞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與她計較。
「那就一起吧。」
翁元雁笑了,回眸的瞬間甩了個白眼丟給王氏。
王氏滿不在乎,低頭牽著松哥兒跟在後頭。
全然不顧前頭兩人像是夫妻一般,成雙入對。
王氏身邊的嬤嬤見了很是憤怒。
被王氏輕飄飄瞥了一眼,嬤嬤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當即什麼話都沒說,老老實實退到一邊。
就這樣到了沈夫人的院內。
一進門,沈夫人就瞧見自己最心愛的二兒子與翁姨娘有說有笑,相偕而入,而正經的二奶奶卻落在了他們之後。
原本今日就因為女兒的不恭不順積攢了一肚子火氣,乍一看見這一幕,沈夫人如何不氣?
沒等兩人落座,她就冷冷嘲弄:「翁姨娘真是出息了,你一個妾室之身,如何能走在正房前頭,規矩尊卑都被狗吃了不成?!」
翁元雁正在得意呢,冷不丁聽到這話,仿若一盆涼水迎頭澆下。
燦爛的笑容凝固在唇邊,她難以置信地盯著沈夫人。
還未開口,沈夫人又冷冷呵斥:「膽子是越發大了,連個規矩都沒有,你只是妾室,也敢這般直視我?還想坐下一道用飯?!」
翁元雁愣住了。
沈瑞也不明白為何母親的火氣就這般收不住。
王氏依舊規矩,領著松哥兒立在一旁,低眉順眼的模樣,愣是沒讓婆母的怒火牽扯到自己和孩子身上。
「娘,元雁也只是想來給您請安,陪您一道用飯,她也是我屋子裡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