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這位甄少爺當真是心善仁慈的好人。
甄家當年是雲州大戶。
每年恰逢冬季和青黃不接的時候,甄家總會施粥給城裡的貧寒人家,這些事情都是由這位甄文蘊少爺主持的。
由他在,布施的粥飯濃稠厚實,很能讓人吃得飽。
他說過,做好事,要麼不做,既然做了就要做得漂亮。
這性子……倒是有幾分沈寒天的感覺。
丹娘心頭咯噔一下,覺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頓時渾身慌得不行,背後好像有千萬隻蟲子在爬,整個人都不好了。
越是整理信息,越是覺得這位甄少爺的風格像極了如今的沈寒天。
亦或是……沈寒天像他?
丹娘心浮氣躁,將這些信息羅列好,鎖進了隨身攜帶的一方小匣子裡。
甄文蘊當年病得突然。
據說是參加了一次宴會後回來,便開始纏綿病榻。
此後被湯藥吊著,也苟延殘喘了數年才撒手人寰。
離世之前,沈家派人去看了他。
那一行當中就有後來的沈夫人。
當年的沈夫人還未到太太這個級別,自然是跟著丈夫一道過去的,沈甄兩家親厚,他們夫妻二人一同前往,方能顯得沈家重視這份情誼。
但說來也怪,就這一次去過之後,甄文蘊就病逝了。
原本來往密切的兩家也漸漸熄了這份交情。
頭緒萬千,沒有一樣能拿出來跟人商量的,丹娘只好憋悶在心裡,只覺得這日子比坐牢還要難熬。
果然未知的東西才能讓人不安惶恐。
如今,強大如她也算體會到了箇中滋味。
正愁得發悶的時候,湯氏登門了。
湯氏今日一身喜慶的銀紅色,上頭還繡了喜上眉梢的花紋樣子,配上她那張喜氣洋洋的臉,還真是叫人看了心情都為之一振。
「有什麼好事,竟叫你如此快活,瞧瞧這鮮亮的,連我都自愧不如。」丹娘笑道。
湯氏擺擺手:「你莫要打趣我了,我就愛這鮮亮的,憑他是誰,我穿著快活就成!我今日來尋你,是有一件要緊事的,之前你與我說的那翠峰山興許能拿下了,你還想要不?」
「當然!」
丹娘精神大振,「你上回不是說,你那位長輩不願讓出的麼?」
湯氏嘆了一聲,眉宇間滿是無奈:「千算萬算,不如天算。我那位叔伯原本想的是將這份產業攥在手裡,即便兒子不成,那下頭還有孫子呢,有這些傍身總好過一無所有吧。」
丹娘輕輕頷首。
自己做了母親,方能理解這份為兒女打算的心。
這位長輩如此顧慮,並沒有錯。
「可惜,他想的是很好,卻不想那幾個兒子不爭氣,外頭欠下了不少債。就那一日你同我說了之後,那些債主紛紛上門討要,我那叔伯一問才知,幾個兒子聯手欠了少說也有一千多兩!」
「這麼多?!」丹娘咋舌。
「可不是!」湯氏也有些恨鐵不成鋼,「人家一輩子到老,能落下幾個錢,倒讓這些個沒心肝的拿去花銷了,不顧上頭的老子,也不顧下面的兒子閨女……」
「那如今……他是打算賣了那翠峰山?」
「正是。到底是自家兒子,也不可能坐視不理,況且若是這回不搭理,出去敗壞的還是自家的門楣。」湯氏眉間緊蹙,「那幾個不中用的出去借錢花銷,都是打著自己父親的旗號!如何能不還吶!」
丹娘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這要是她的兒子,必定被打斷腿。
她寧願養個殘廢兒子一輩子,也不願這兒子整日出去敗家,鬧出這些個難看難聽的醜事來。
事情說到這份上,她索性也不跟湯氏兜圈子了。
她開門見山:「實不相瞞,我既動了這念頭,自然也去做了一番查探,那翠峰山面積不小,山裡頭各種野味奇珍,倒也難得。若是想整個拿下來,少說也要兩千兩。」
這話一出,湯氏不由得暗暗心驚。
出門之前,自家的那位叔伯也跟湯氏交了個底,說的就是兩千兩,這是底價,決不能再讓的了。
如今丹娘一開口便正中紅心,倒讓湯氏一時間有些舉棋不定。
是順勢再多要點價,還是……就這樣答應了?
若是答應了,豈不是顯得太痛快?
正在猶豫之時,她忽然想起丹娘的為人,那發熱的頭腦瞬間冷卻下來,頓時暗地裡自嘲——人家可是侯夫人,這般爽利明快的性子,自己何不也做一回痛快人?
拿定了主意,湯氏便沒有再猶豫。
「你說得可巧,我那位叔伯也說了,少了兩千兩不賣。」她爽快地笑笑。
丹娘點點頭:「既如此,還煩勞姐姐走一趟,若是可以的話,也叫我與那位長輩見一面,這橫豎是大事兒,總要當面詳談才安心。」
「好說,那我回去了就跟他講,你等我消息!」
湯氏風風火火地走了。
有了這麼一樁事情壓在心頭,反倒讓丹娘舒坦了不少,不用整日裡想著沈夫人的故事了。
用罷了午飯,她躺在榻上歇午覺。
丫鬟們紛紛退到了一旁的梢間做活。
陳媽媽也歪在一處,正做著一雙可愛的虎頭鞋。
新芽見了讚嘆不已:「媽媽當真好手藝,這做得可真精細,怕是只有南歌姐姐能比得上呢。」
「小丫頭又渾說,我可是見過文瑞家的做針線的,哪裡是我這樣粗製濫造能比得上的?我這瞧著精細,不過是從前做多了,顯得熟能生巧罷了。」陳媽媽一邊快活著一邊謙虛。
爾雅笑道:「姐姐哪裡渾說了,我瞧著也不錯。」
書萱在一旁看著,冷不丁來了句:「夫人當真要花兩千兩買下那一片山頭麼?」
陳媽媽頓了頓:「夫人自是有自個兒的主意的。那一片山頭啊瞧著不錯,若是能歸了咱們夫人與侯爺的名下,那往後每年收上來的銀錢、野味等,又是一大筆進項呢。」
說著,她又笑道,「山裡頭出的熊啊鹿啊,還有獐子什麼的,無論乾貨鮮肉或是毛皮,都是好東西呢!」
幾個丫頭聞言,紛紛對視一笑,都從彼此的眼裡看到了喜悅。
她們是真心希望丹娘手裡的東西越多越好。
待歇了個午覺起來,沈寒天的家書也到了。
厚厚的,足足一沓。
丹娘驚愕地翻了翻,竟然有十來封之多。
仔細看了看上頭的日期,她心頭湧上了一層暖意,這暖意泛著柔光,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說不出的踏實滿足。
一封封拆開,她逐字逐句地讀著。
不知不覺間,午後的時光如從指縫間溜走的砂礫,日光很快便暗沉了下來。
從一片相思中回過神來,外頭早已暮色四合,天都快黑了。
丹娘自嘲地笑笑搖搖頭,收好書信後,又開始扒著手指算自己寄出去的家書何時能到。
牽絆這東西,不要它的時候,一身輕鬆,卻又難免孤寂清冷;一旦心頭有了相思的方向,它反倒能生出一股勇氣來,讓人平白添了好些念想與動力。
又過了一日,湯氏那邊傳話過來,說 約定了與那位叔伯見面的時候,就在次日的上午 。
丹娘愉快地一口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