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哥兒儼然比之前長大了好些。
這個時候的孩子見風就長，不過個把月不見，已經高了好多，大約是之前過年見過的關係，松哥兒還認得丹娘。
小小的身子轉到丹娘處，很有規矩地行禮，口中糯聲糯氣道：「給大伯母請安。」
丹娘忙將孩子扶了起來：「松哥兒可真乖，這些個好吃的，你只管拿去打打嘴。」
說罷，隨手抓了碟子裡的一把果子塞給他。
松哥兒趕緊用小衣兜裝著，眼睛卻去看王氏。
待王氏點點頭，他才收下，一張小臉開心得漫著喜色，恭恭敬敬地跟嫡母說話。
松哥兒已經滿了兩歲，說話利落清晰了很多。
王氏細細問了他今日中午用了什麼飯，上午玩了什麼，松哥兒都一一答了，王氏這才柔聲道：「我與你大伯母有話要說，你先下去歇個午覺，回頭起來了，我再教你認字。」
松哥兒點點頭，婆子這才領著他出去。
丹娘笑道：「這孩子倒是與弟妹有緣分，當初鬧得跟烏眼雞似的，哪想到今日還能這般和氣，當真是造化。」
王氏苦笑：「嫂子莫要打趣我了，我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橫豎這孩子還小，如今又記在我名下，我既做了他嫡母，又如何能昧著良心苛待這麼一個小小的孩兒。罷了，就當是給自己積福吧，我只盼著能快些懷上自己的孩子。」
王氏的眉眼間難掩失落與羨慕。
丹娘知道，她是想到了弟妹章氏。
章氏過門在她之後，卻在她之前有喜。
沈府上下自然是開心的。
瞧著三弟那房夫妻和美，小日子過得紅火，要說王氏不眼紅不心熱，那是騙人的。
可夫妻情分這東西勉強不來。
沈瑞也不是沈樺。
丹娘寬慰：「你還年輕，往後有的是機會，且放寬心，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你這福氣啊還在後頭呢。你瞧瞧我，成婚數年，從雲州到聖京，如今膝下也不過只有一女，我曉得外頭那些人定然等著看我的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少說也要個兒子傍身面子上才過得去不是。」
語畢，她眉峰輕挑，滿臉不屑：「這話我卻不愛聽！有了兒子日子才好過麼？你瞧瞧咱們婆母，兒子真是不少，三個嫡子呢，她如今的日子過得可還算舒心？」
「再者，兒女本也是前世的緣分，若我此生註定了無子，那我就守著我閨女便是，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比什麼都強呢。」
望著自家大嫂笑語嫣然的模樣，王氏心頭微動，隱隱破開了一個口子，溫暖在流動，釋然在蔓延。
垂眸輕笑，王氏又道：「誰說不是呢。」
「既然是上天註定的緣分，你就別想那麼多了，橫豎自己手頭的事情要緊。」
丹娘頓了頓，又說，「即便真的沒有自己的兒子，那松哥兒不也等於你的親生子一般？把他教好了，往後孝敬你照顧你，也是一般無二的。我瞧弟妹是個言出必行的妙人兒，松哥兒跟著你，定然出息。也是他的造化了，可憐見的一個孩子，攤上了這麼個身世，若非有你，他還不知流落何處……」
丹娘的語氣低沉的些許。
王氏卻聽得心懷滿是感慨。
與松哥兒相處的這些時日，她的心境也改變了很多，從一開始的不情不願、隱忍悲憤，到現在的坦蕩釋懷，與那孩子倒真有了幾分母子情分。
尤其松哥兒還小，與王氏整日伴著，漸漸地就忘卻了自己的生母，眼裡心裡只有一個王氏，每日都母親母親地喚著，哪怕王氏是個鐵石心腸，也要被叫化了。
被這樣一個孩子全心全意的依賴著，王氏也從松哥兒這裡得到了久違的安慰。
丹娘的話好似一隻撥雲開霧的大手，很快將她的迷茫蕩滌，王氏的眼睛一亮。
「還得是嫂子說話管用，不然我這死腦筋，怕是又要鑽牛角尖了……」王氏忙不好意思笑道。
「哪裡話，弟妹這樣通透善良，不過是一時想岔了罷了，回頭定然能自己回過味來，哪裡需要我提點，我不過是貪圖弟妹這裡的茶水好點心好，想打個秋風罷了，難為弟妹不揭穿。」
丹娘的俏皮話惹得王氏一陣忍俊不禁，連帶著王氏身邊的婆子丫鬟也跟著笑了。
說完了王氏的事兒，該說說丹娘的了。
王氏得了她這麼多誇獎，自然不是個蠢笨的。
不用她開口問，王氏便道：「今日席間那位望哥兒，輩分上比咱們低了一輩，管母親叫一聲姑祖母，就是前兩日才來投奔的。他為顯與母親親厚，整日姑奶奶、姑奶奶地叫著……」
王氏搖搖頭，「母親聽得快活，我們做兒媳婦的，又能多說什麼？橫豎一個孫輩罷了。」
「不過瞧著今日母親的意思，怕是大有抬舉之意，如今咱們家裡幾房兄弟擺在一處，最能指望的，唯有大哥。嫂子與母親……一直不算和睦，但若是母親開口，怕嫂子也難拒絕。」
王氏最後一句話說得相當隱晦。
丹娘點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多謝弟妹告知。」
「原先母親也瞧不上望哥兒那頭的親戚的，自從我過門後，打雲州來了好幾回書信的，但母親都沒有回過一次，但凡逢年過節，備禮備物，也從不想著雲州那頭的親戚，這回也不知怎麼了……母親竟發了這樣的善心。」
王氏自然是不明白的。
但方才席間，丹娘已經瞧得清清楚楚。
這話可不能跟王氏當面說，免得把人家嚇壞了。
丹娘略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太太年紀也上來了，我聽說人啊越是到了年紀就會越發的想家，想是太太也惦記著娘家了吧。」
王氏贊同：「想必是如此。」
妯娌二人正說著，忽然外頭來了個丫鬟傳話，說是沈夫人請丹娘過去一趟。
婆母發話，王氏自然不好再留丹娘，妯娌二人各自別過，丹娘又折返回了沈夫人的屋內。
一路上她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因為實在是不想看到望哥兒那張臉，她很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給對方骨頭打斷了。
沒想到， 到了沈夫人跟前，發現只她一人。
丹娘鬆了口氣。
「太太叫得巧，若是再晚個一盞茶的功夫，我怕就上了馬車了。」
沈夫人慢條斯理輕笑：「我既叫人去叫你，自然曉得你還在府里。」
「太太真當耳聰目明。」
「好了，閒話我也不跟你多說，叫你來只為了一樁事，方才席間那望哥兒你瞧見了吧？品貌、人才樣樣都不錯，且人又熱心周到，處處都細緻妥當。」
沈夫人誇了一圈，見丹娘沒有附和的意思，略微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這孩子一路山水跋涉地過來尋我投奔，也是狠狠下了一番決心的，咱們好歹是他的長輩，總要看護一二，否則……叫雲州老家的親戚們知曉了，還道是我們眼裡沒人了。」
丹娘心頭冷笑：你自己疏忽老家親戚的時候怎麼不說？現在給別人戴高帽子倒是熟練。
沈夫人又道：「我知曉你府上有個家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