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老太太輕輕一哂，抬手在丹娘身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似乎是想打一打這個過於活潑調皮的孫女，可到了最後還是心軟不捨得，就成了這般。
她笑道：「你三哥到底是蟾宮折桂的人了，也去外放了一段時日，見識眼光哪裡就跟內宅婦人一般，還來告狀？你當他是什麼人了？」
丹娘也笑了，抬起臉來，眉眼彎彎：「他是什麼人我不好說，總歸腦子不太靈光倒是真的。他是有大才學的，我自認比不過，可這大才學若是鑽了牛角尖，怕也是不得用吧？」
頓了頓，她又道，「若是當官的人人都跟他一般，那老百姓的日子可就苦嘍。」
這話讓老太太啞然。
自己這個小孫女雖不曾讀過很多書，但這經世之道卻比一般人更通透熟稔。
寥寥數語便說到了點子上，可謂一針見血。
老太太沉默片刻：「你三哥若是有你這樣的想法，那也不會這般為難自己了。」
「凡事都有個原由，三哥這樣痴迷那書冊子，必然有他的原因，這一回孫女是出手莽撞粗魯了些，但也是不得已的。」
她遲疑了一會兒，壓低聲音，「這事兒可是寒天告訴我的，他都能聽到些個風言風語了，可想外頭知曉的人定然不少，傳到聖上耳朵里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懂，這個時候就不能婦人之仁，快刀斬亂麻才是頭等要緊的。」老太太讚許地看著小孫女。
見老人家與自己想的一樣，她鬆了口氣。
宋竹礫畢竟是宋家的兒郎，而她是嫁出去的姑娘。
往後宋家還要靠這幾位兄長支撐著，其中成就最高、能力最強的，就屬宋竹礫了。
老太太會偏心孫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今日祖孫倆把話說開，丹娘只覺得懸而未決的擔心瞬間煙消雲散了。
她撒嬌似的在老太太的懷裡拱著，直接把老人家鬧得哭笑不得，這一次下手就重了些個，在她後背上打了一下，老太太板著臉道：「趕緊去你三嫂處，別在我這裡瞎胡鬧了，別忘了你今日是為著誰來的。」
「旁人都是過眼雲煙，只有老祖宗是孫女的心頭好，那不過是外頭打著的幌子，給外人看的罷了。」丹娘捂著心口，作一臉真誠狀。
老太太笑罵：「你個小猢猻，鬧到我跟前來了，還不快滾！」
丹娘沒法子，只好滾去了三嫂金氏處。
剛巧芮氏、丁氏、鄭氏都在。
幾個嫂嫂湊齊了，外加她一個小姑子，這場面瞧著也怪熱鬧的。
「是我來遲了，叫幾位嫂嫂久候。」她笑道上前。
「你是來晚了。」丁氏笑眯眯，「再晚些個，這些果子怕都沒你的份了。」
幾位嫂子當中，唯有丁氏與丹娘情分最深。
見丹娘來了，丁氏直接將原先留出來的一份果子遞給她，那動作流暢自然，再沒有半點刻意：「喏，趕緊嘗嘗，我特地選了幾個你愛吃的口味，瞧瞧如何。」
「還是六嫂疼我。」丹娘忙上前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那果子做得小巧可愛，圓溜溜、飽鼓鼓的，那上頭一層金黃還撒著芝麻，一看就是經年老手的師傅烤出來的，還點了幾抹鮮艷的紅點做成花瓣的樣子，果真新鮮漂亮。
這一口下去，酥脆香甜，在口齒間抿開，滿滿嚼著。
丹娘眼前一亮：「哎喲，竟是花瓣配著豆沙做出來的麼？」
金氏奇了：「七妹妹果真見過世面，這都能一口吃出來，不像我們幾個蠢笨的，吃了好幾個才品出來的。」
丹娘：「也不一定是見過世面，說不定只是我好吃。」
這下大家對視一眼，都笑了。
妯娌們湊在一處，再配上丹娘這麼個活潑爽朗的，聊天說笑都比平常來的快活。
芮氏咽下一口茶，笑道：「那從咱們家嫁出去的婉明姑娘有孕了。」
「當真？」丹娘來了精神。
「自然是真的，這事兒怎麼好作得了假？」芮氏也是喜滋滋的，「榮昌侯府那頭特地傳了話過來的，准錯不了。」
「那是要好好恭喜婉明姐姐了。」丹娘彎起眉眼。
眾人也紛紛點頭稱是。
宋婉明有孕，這是她在榮昌侯府站穩腳跟的第一步。
待數月後順利生產，她的腰板就會更硬。
這麼一來，對宋家也是好處多多。
聽芮氏說，得了消息後，趙氏還親自去了一趟榮昌侯府看望，帶著大包小包，真是如看自己親閨女一般的陣仗。
只不過，芮氏字裡行間還是透了幾分別的意思的。
趙氏一開始應當是不樂意，後來估計被宋恪松罵了一通，這才不情不願地演了這一出。
且不說她演得好不好吧，最起碼在外人眼裡，這一步算是圓過來了。
芮氏以帕掩口，略顯得意道：「父親說了，往後再有什麼旁的，就叫我代替母親去一趟便是，橫豎也不是什麼大事，說到底都是一家子。」
其餘眾人紛紛附和，唯有金氏垂下眼瞼，彎起的嘴角似乎透著幾分苦澀。
丹娘明白。
這是一場內宅之中權利的傾橫。
很明顯，私藏蒙山書冊的宋竹礫已經明顯不如從前受父母重視，而原本顯得更老實中庸的宋竹硯反倒占了上風。
同樣的，芮氏自然要比金氏更得婆母的信任。
畢竟大富大貴什麼的，他們目前還不指望，能安安穩穩地度日，一步一個腳印地將宋家推上去才是正理。
有風險的宋竹礫當然比不過溫吞踏實的同胞哥哥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大家吃喝說笑後，各自散去，金氏留下了丹娘。
待眾人褪去，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金氏才開口道：「上回的事情，多謝妹妹了……」
「都是自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我也是為了我自個兒。」丹娘實話實說。
金氏扯了扯嘴角：「話是這麼說，但若沒有七妹妹你那般雷厲風行的手段，怕是這事兒也逃不過去。」
其實，金氏上回去信邀請，只是想找丹娘商議一個可行的法子，再徐徐圖之。
沒想到宋家么女卻是個行動派。
知道事情不妙，當機立斷，甚至都沒給其他人一點迴旋思考的餘地，她自己就把事情料理完畢了。
也多虧了她搶先一步。
待丹娘搬空了宋竹礫的書房後沒兩日，有人登門了，打的還是官家的旗號，說什麼來看看名門各家的私藏書籍，有沒有好的孤本獻上去的。
於是，宋家各個書房都沒能逃過，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搜了一圈。
沒人知曉那一刻金氏有多緊張，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偏那會兒男人們都不在家，家中只有女眷。
還是老太太出面周旋，好茶好點心地伺候著，也不加以阻攔。反而將書房的大門敞開，請君入內。
如此坦蕩明快的處事風格叫那些搜查的人也讚賞不已。
最後他們一無所獲，又是老太太把人送到了府門外，這一場暗中涌動的殺機才算勉強消退。
事後，金氏才察覺自己的衣衫都濕透了，全是冷汗。